【说什么争名逐利,到头来,抵不过命运沉沦。】
“他也是这么说,这次出去我本来没打算回来,这孩子愣是找了我一天一夜,把我深沟里又一步一爬的把我弄了回来……”
“老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李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能轻攥着她的手。
“我们娘俩就这样了,我先前就盼着兮儿能有出息,到时候我见了他爷爷,也就高兴了。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他能好好的,我怎么着都行,人死如灯灭,到时候哪地方还埋不了一把骨头。倒是你白丫头,怎么回来了?”
老人知道李氏当年的事情,她不便出门,方远兮那性子又不可能主动回来跟她说说镇上的闲事,所以,对于李氏的到来,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想家了,明修便带着我们回来了,只是没想到……”说着李氏起身坐到炕边上,伸手拿起老人的手握在手中,听到她的咳嗽问:“您这是病了吗?”
“无碍,上了年纪,这次出去又染了些风寒罢了。”方老夫人侧头看着李氏的方向,说道:“我现在就是一个孤老婆子,那些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也看开了,其实我们娘俩有今天,也是我们方家自己造的孽,这样也好……”
“老夫人,你——”
一抬手制止了李氏的话,方老夫人接着说道:“你能来看看我,不记恨我当年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感谢你,如果你还在意跟我家媳妇当年的情分,就在我死后,帮我照看一下兮儿,这孩子,性子太硬,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人抗,我怕他过刚易折啊——,所以,白丫头,你能答应我这个老太婆的请求吗?”
“老夫人——”
“我知道。”方老夫人微微俯身靠近李氏,紧紧的攥着她的手有些急促的说道:“你才来,我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我是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老夫人您说哪里话,身子不舒服一会儿我让明修过来给你看看。”李氏不是不想答应,但正是因为她明白这娘俩在彼此心中的重要性,所以才不敢贸然相应。
她能想象到,这些年,这娘俩如一根绷紧的弦,已经很巧妙的找到了那一个相处的平衡点,虽然很苦,却刚好能撑着过下去,万一自己打破了这个平衡……
老人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带着释然的笑,“我知道你想什么,放心,我一时半会儿啊还死不了,只是有一种直觉,”说着,老人抬眼看向窗外:“要变天了,想给自己先找一个安慰。”
言芷回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好好的啊,虽然屋里昏暗了些,但外面的秋阳依旧高高的照着,哪有要变天的样子?
“老夫人,其实不用您说,我也会尽力照看他的,我跟容儿姐妹一场,还没处够呢,怎么能忍心看着她的孩子受苦。”
“好,那就好,但是也别太走动了,只要在他遇到过不去的坎时能帮他一把就行,要不然啊狐仙会报复——”老人对着窗外笑的莫名。
“老夫人,您玩笑了,不说没有狐仙,就是有,也是邪不压正。”
“算了,不到关键时候,犯不着生那个气,只要你能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就行。”
言芷转身站在桌前,上面摆着一个布娃娃,一尺大小、看上去许多年了,有些破旧,但看针线能想象出它最初的精致。
看着它言芷心中有些奇怪,这两间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见,怎么会有个娃娃放这儿呢,何况这屋里的两人都不像是玩娃娃的啊?
刚想伸手去拿起来看看,窗边走过的一个身影打消了她的念头。
“兮儿回来了——”跟李氏正说着话的老夫人,忽然回头朝窗边招呼到。
“奶奶。”清冷的声音里,那个瘦削的少年手里拿了两包东西,站在房屋的门边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这是你白姨,以前你娘的姐妹。”
李氏起身上前看着方远兮,他没有说话,手里拎了两个纸包,看样子李氏能猜到是抓的药。
“你是兮儿?都长这么大了,这眉眼啊,小时候都说像你父亲,现在看起来,还是像你娘的多些。”说着李氏想抬手抚摸一下的他手,抬到一半便讪讪的放下了。
方远兮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没想到上午刚见过的人,下午一转眼就到了自己家里,还成了旧识。
世事还真是不可想象啊。
朝着李氏微微点了点头,便照例上前试了试老人的脉,又帮老人重新塞了塞靠在身后的枕头,“我去煎药。”
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便起身拎着东西去了外屋。
“你别在意,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性子就这样了,我说也不听。”方老夫人说着伸手朝李氏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身边。
“怎么会呢,我倒是挺喜欢的。”说着又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坐回去说这话。
言芷见方远兮去了外屋,忍不住好奇,便悄悄的跟在后面看着,只见他打开手里的两包药,然后在墙边的架子上拿出了几个大小不同的纸包,一一带来摆在面前,用戥子一样样熟练的称着。
这一幕很熟悉,却让言芷看的有些不可思议,“你都是自己配药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金子让我帮她找了很多医书药理,有些爹爹不让带出来,得一样一样的抄,目前还没抄完。”小心翼翼的说着,见他还是没有回头搭理自己,言芷悻悻地想离开,却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问道:“你家医书多吗?”
“嗯。”回身站定,言芷倒背着手,不敢看他,只盯着脚下踩着晃动的一根小木棍,“从南州回来,我们带的最多的就是爹爹的书。”
“我可以借看吗?”
“啊”言芷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真的对这些感兴趣,脱口而出便想答应,又想起爹爹的话,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得问过爹爹,有些他不让我碰。”
“有些?”
“嗯,都是制毒解毒的,爹爹说以前倒是稀松常见,只是现在朝廷不让看了,现存的很多书也都收缴毁了,现在虽然没什么动静了,但是让我别动,不要生事……”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很熟悉,仙客来的人是他已经确定了,可是自己觉得他更像是那个臭美的少年。
那家伙长大了,长开点应该差不多这个样子。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胡思乱想着,也忘了爹爹说过不能随便说家里的事,话已出口才想起,却没看到方远兮听到“毒”字时,神情的变化。
“言芷,我们走了。”
李氏出来见来个孩子站在一起,招呼了一声,又悄悄往里屋瞅了一眼,对方远兮说道:“孩子,我那还有你娘生前送给我的几样小东西,这些年一直没舍得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拿回来吧,也算个念想。”
“不——”用了,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见李氏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李言芷,想着她没说完的话,改口应下了。
“老夫人,我带远兮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回身跟王老夫人打过招呼,三人从后门出了院子,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阳光有些懒懒的,李氏脚下慢了一步,等着方远兮走到自己身边才说道:“我是想让你跟来取点药材,我们家别的没有,常用的药材还算齐备,以后但凡用的直接过来拿就行,我会跟柜上的福叔打好招呼。”
天色有些晚了,正是人们回家的时候,他们三人一起走在街道上,周围不时的有人回头张望。
方家的事情镇上没有不知道的,当时也有很多亲友伸手帮忙,不过后来但凡伸过手的人都接二连三的出了事情之后,大家都学会的远观,而方远兮也渐渐的成了别人眼中的“哑巴”。
现在三人走在路上,自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不过方远兮就不用说了,根本就没看到,李氏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只有言芷,闷闷的跟在身边,感觉浑身不自在,使劲的拽着李氏的胳膊,气鼓鼓的看着着周围人的反应。
“药我会自己想办法。”
虽然依旧是拒绝,但李氏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少了一些距离,遂改口说着:“你娘是怎么死的?”
“忧虑过度。”方远兮干干脆脆的说了四个字,也的确是温容的死因,她没有病,当年陶家大夫跟奶奶说的时候,自己记得很清楚:大少奶奶乃是油尽灯干之症。世间身病皆有药可医,这心病却只有心医。她全身无病而无处不病,心尽而神竭,乃归司命所辖……
“唉!爱之深憾之重啊。那老夫人为什么如此抗拒看大夫,刚才我跟她提起,都被她断然拒绝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留。”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李氏侧脸看了一下方远兮,现在看起来,更觉得他长得不怎么像他爹方愆,他爹长的国字脸,一看就是个英气的汉子,他却更清秀书生气,“对不起啊,我不该乱问。”说着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在他侧目看过来时,又一次尴尬的放下了手。
“你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没有回答,方远兮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今天第二次见面的女人。
“我跟你娘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回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李氏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双泉湖,“这些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完,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去那边坐坐。”
说完回头看着方远兮,一直等他点了点头,才拉着言芷,三人一起往湖中的亭子走去,浑不在意身后的有几个人正围着堆的看着他们。
岸边芦花开始飞雪,身后湖水静静的映着夕阳,一红一白的颜色,有些张扬却让人看的安静。
“方志是你二伯吧?”李氏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姑娘时候,那时的一切开始在心头涌动。
“嗯。”
“我跟温容在念书之前就认识,算起来,我们两家还有些八竿子的亲戚,我们两人也很合的来,……”
“后来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女儿嘛,总有些小心思,她跟我说她喜欢方家的大少爷,那时你爹方愆是书院里数的着的青年才俊,而温容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很难的。本来这也就是一个小丫头的梦,想想就算了,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却意外的知道,方愆也喜欢温容,可是那时二房的方志已经同温家提亲了。
这段时间大家做了很多挣扎,最后方愆和温容毅然决定私奔,说书唱戏里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他们两个都是只会读书写字的,没半点生活经验,在困难面前自然是百般磨难。
身上带的那点盘缠很快用光了,虽然离家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却不敢回去。山穷水尽的时候,遇到了当时还是教员的王正德王院长。
这二人都是学院里很出挑的学生,王院长原本就很喜欢,况且看到她们此时的境地,慈心大起,愣是带着他们两人找到了我爹,就是当时的院长——白文礼,让我爹帮他们主持公道。
我爹见温容已有身孕,就出面帮着他们几家协调,最后终于让温容光明正大的进了方家大门。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容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说着抬眼看了看清瘦的方远兮,“方家从上到下都很满意。一年后我也遇到了言芷的父亲,几经周折,也成了亲,后来有了言芷。没想到……”
说到这里,李氏抬头看着夕阳,悄悄将快要流出的眼泪,咽了回去,却掩不住声音的微哑,“没想到方志跟他爹爹,不知道怎么攀爬上了那时的县令,说爹爹作为一院之长,竟纵容学生在校胡作非为,甚至私通怀孕,撤了爹爹的职。”
李氏没有回头看身边的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跟言芷提起过这些往事,现在说起来,还是如许的无奈。
“父亲觉得,撤了也就撤了,虽然对自己的名誉有损,但毕竟是成全一对有情人。王正德却不服气,他觉得是他连累了父亲,去县衙说理不成后,在一个夜里找人将方志爷俩揍了一顿,方志的父亲,就是你二爷爷那次差点就没了命。”
“现在还瘫痪在床。”方远兮难得主动说道。
李言芷在旁边听得带着泪,一句话差点让她笑出声来,知道时候不对,只好强自忍着。
李氏继续说道:“从那之后,两方的仇恨便跳到了台面上,不断升级,终于再一次争吵时,方家那边的人失手将父亲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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