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苦楚,只有自己知晓。】
“我不去考试了。”
还是那样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让王正德差点抓狂,指着他的手指头都开始打哆嗦:“你、你,你说你这个时候犯的哪门子神经啊?!多好的机会,贺老亲自指导,又不收束修,难得你还担心吃的喝的?之前你想尽办法的在我这小书院听课,现在天大的福缘就摆在面前,你却不去了?!你小子脑子坏了吗?!”
”你要是担心老太太,就让她来我们家住一阵,正好你婶子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这些年是我糊涂,不敢站出来护着你们娘俩,刚才我也想明白了,这些事本来就与我有关,何况现在我也能给你们提供一定的庇护,我如果再不管,死后也没脸再见你爹娘……”
“不是因为这些。”方远兮打断了气急的王正德。
“那是因为什么?我的祖宗来,你能先去考完了再说吗?”王正德说的都带着几分恳求。
“是我自己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想跟奶奶先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放弃的。”
“什么?什么是时候?什么又不是时候?太平兴治臣,乱世出英雄,你自己是这块料,什么时候都是时候,好了别跟我磨叽了,已经开始考试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现在去还来的及!”
方远兮还想挣扎,王正德却不由他再分辩,一抓着他手脖子,拉着他就往山下而来。今天是学院里多少年难得一见的盛事,除了事先安排的几个值守人员,其余的差不多都去了考试现场,所以这两人的事也没有谁看到。
“院长——”
“闭嘴,你小子再推脱我就看不起你!好男儿就该逆流而上,怎么,遇到这么点挫折就退缩了,你要是真有能耐你给我打一份漂亮的卷子出来!”
“让让、让让。”寂静的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阵嘈杂,只见临时搭起的台子旁边,王正德用手拨开诸位监考的夫子,拖着一个人就往场下一张空桌子走去。
把那人往凳子上用力一摁,又把桌上的试卷重重的往他面前拍落,眉毛一挑,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才得意的往台上走去,混不管周围诧异的眼神。
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贺老一时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年片刻失神,听到周围的议论,才抬手制止了众人说道:“大家勿怪,他原本就在名额之内,是你们学院里自己推荐的,继续答题吧,时间还剩半柱香。”
文惠悄悄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考生,体形瘦削,神色清冷,被匆匆的拖来硬按在那里,也不见几分慌张的神色,拿起卷子前后看了一眼,便执笔从从容容的开始打卷。
既没有看场上的情势,也没有留心周围人的反应,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他自己就是那样一个孤立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跟着王正德一路来到这里的他心中到底有过怎样的挣扎,理智告诉他,这里会是一个备受瞩目的开始,他不能来。
内心却强烈的渴望着能在这里得到这位自己敬仰的老人的认可,能跟着他,哪怕什么也不学,只是耳濡目染也是一种奢求。
可是真的被选中了又会怎样?
他明知道这一切可能都与那个该死的混蛋有关,却还是一步步走进了他安排的局中。
在内心的顺从与挣扎间,握着毛笔的手,几欲捏碎笔杆,心中怒道:混蛋,你给我等着,不要以为你什么都能做得了主,总有一天,我要你也尝尝被算计的滋味!
众人各怀所思的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人,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远远看着这里,扶着门框的手,也是青筋突兀。
香灰一点一点洒落,一阵小插曲之后,整个考场又是寂静无声,随着一声清亮的:“时间到。”
叹息哀婉声中,众学子交了考卷,纷纷打算离场。
整个过程贺老一直站在台上静静的看着,直到此时才朗声说道:“大家且慢——,贺某将组织众位夫子当场阅卷,请大家不要远去,两个时辰后,再回此处。”
“什么?真假?”
“就是,这么快?!”台下一阵纷纷议论,众夫子却自行到台下搬了桌椅凑到台上,摆不开了就在台下就近安放,看起来是早有安排,等把所有卷子的卷号和姓名遮掩之后,每个人领一叠考卷开始批阅,看起来忙碌却丝毫不乱。
贺老和王正德坐在最中间,等众人初审完后就交给他们,最后由他们共同商量决定。
谁也没看出来,坐在这里的贺老此时内心是怎样的激动,终于见到他了!
天知道他知道消息来到这里后,要以怎样的定力才能忍住不去查问他的消息,不去主动见他一面。
因为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不能动,不能做任何可能引起别人怀疑的事情。从那天在京城的书房里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就开始幻想这个孩子的样子。
像,真像啊!
从刚才的事情来看,心性也是个好的,那个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有多喜欢这两个孩子他是知道的,如果他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但是现在他和所有知情人一样——什么都不能做。
只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孙儿,四皇子——方远兮。当时他没有问那人怎么寻到的,也没问为什么会在这儿。
因为他们还没找到,当年那个带走他的夜玄。
因为现在朝中的局势,贸然带他回去反而不如在这里更安全。
“是啊,还是这样看护着他吧——”贺老在心中微微叹道。要是他再年轻二十岁就好了,要是当今的龙体能……“唉——”
周衡玉和王英看了看形势,正打算往外走,在场外遇到了穆弘二人,遂上前拱手相贺,“看穆兄的神色,当选是定然的事了,既然还有两个时辰,我们何不先找个地方坐坐,在下做东,还望一定要赏脸啊。”
穆弘似乎跟谁都很投缘,见他们邀请便说道:“好啊,那会儿谈的尚未尽兴,我们找个地方继续。”说着拉起周衡玉,跟穆弘二人便出了场地,往镇上的翠风楼走去。
他们几人刚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好,还没点菜,楼下便起了一阵喧哗,约有十几二十来个学子,看样子也是出来坐坐等消息的,大都在一楼坐了,二楼只上来了四人。
抬眼看去,却也是相熟的,周衡玉起身招呼道:“原来是陶兄、王兄,快请,不知这二位是?”只见跟他们一起上来的是一老一少,好像也曾在那里见过。
“在下古逍遥,这是家叔。”青年自我介绍着。
“既然大家都认识,何不一起坐坐,”说着穆弘起身示意石相跟他一起把两张桌子拼了起来,小二也跟着张罗着找凳子。
这个穆弘看上去很开心,跟周、王二人说道,“今天遇到这么多才俊英豪,这顿我请了,算是提前给大家祝贺。”
说着也不顾大家谦恭相让,大方的要来菜谱点了六道招牌菜,又另了四荤四素四甜点,不多会儿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被摆了个满满当当。
周衡玉和王英看着眼前的场面都有些过意不去,他也是来应试学子之一,这番举措又是为何?
倒是一边的古逍遥随手晃着折扇,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对着一桌子盛宴若有所思的看着穆弘。
“来来,我看五位都是才华出众,虽说这次贺老只选几人,但我看五位必然都在其中。一会儿就揭榜了,我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接风!”说着起身端起酒杯,一仰头,还出空杯。
几人见状也都喝了,穆弘又为大家一一满上。日后回想起今日的情景,他也为自己的慧眼识人赞叹不已,贺老选的人的确不多,连硬后来闯进来的顾承明三人算在内共九人,剩下的竟然大都在这里。
“诸位都是饱学之士,此次又都是冲着贺老而来,想必不久之后必然登阁入朝,做这一国的栋梁,在下虽然不才,但对此也是十分仰慕。常在家中跟朋友谈论目前大雍的局面,却未有透彻之感,今日正好诸位都在,敢问各位如若将来真的做了朝臣,你们会对大雍做何整顿举措?”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上来就对当今的朝政感兴趣?
王英推了推周衡玉说道:“在座的几位,恐怕要数周兄对当前局势最为了解,周兄你看……”
周衡玉微微欠了欠身,自带一份儒雅,“在下熟悉的是山川水脉,对朝堂之事实时不知,还是王兄来说吧。”
一边的陶谦、王儒青也跟和附和道:“是啊,王英是我大雍才子,何不畅言一番,我等期待多时了。”
“好吧,”王英看了看众人说道:“那恕在下妄言了,当今天下看似繁荣安定,其实已似强弩之末、未僵之虫,要改变此时的现状亦从轻缓。对外力求安定、不发战事,对内轻徭薄赋、鼓励农耕,确保百姓富足安定,开放西北、西南、东南几处贸易口岸,促进内外货物流通,这是最基本的几项。若能一心促之,则年可见成效。”
“另有一桩要事,却需要朝廷下定决心来执行,”见大家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王英也没卖关子,继续说道:“那就是法治,国无法不立,民无法不生,制定一本能一视同仁、照章执行的法度,是国之要务。”
听到这里穆弘急切的问道:“那要是皇子大臣犯罪又该怎么办?”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王英说的斩钉截铁。
“可是……,真有王子犯法,恐怕皇上也不会真的让他同罪吧?”
“那就要看官员的态度了,他要是能坚决到底,为皇上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想皇上都是英明的,他们也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国家沦为一种无法治的状态。”
“如果是你来审这个案子,你敢按律处决王公大臣吗?”
“在其位、谋其政,王某自读书以来,便抱定为民之心,死且不惧,有何不敢?!”
“好!”穆弘一拍大腿,双眼泛着神采,“王兄不愧才子之名,单为你这份胸襟气度,就值得穆弘这里敬你一杯。”说着一杯酒仰头而尽,摸一把嘴边的残酒,尤自止不住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哈,石相,倒酒!”
古逍遥也不管众人说什么,菜上来之后就跟古大书一起自顾自的吃着,等他们说到这里他也吃了个差不多。
古大书就更不用说了,明明没钱了,这个祖宗也不说回去的话,再有两天他们就该喝西北风了所以,眼都不抬的低头只管吃。
好在在座的都是过来等时辰,也没有人跟他计较,要不然就他那脸都埋进盆子里的吃相,就够人受的。
古逍遥自己喝了口茶漱漱口,摇扇靠着椅子上看着豪气大发的穆弘,不紧不慢的问了句,“穆兄似乎不是中原人啊?”
穆弘一愣,转而解释道:“家母不是汉人,古兄若要这么说,也无不可。”
“哦——,难怪。”古逍遥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对刚才石相一瞬间的凌厉浑然不觉,“看你的长相、还有喝酒时拿碗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以前认识的狄族朋友,你这么一说,倒是对了。”
穆弘尴尬一笑,惊讶道:“古兄好眼力,家母确实是狄族人,因家父是燕州商人,常年在外,所以在下从小跟家母在狄族生活了好几年,没想到喝酒这么一件小事,您都能看出来,实在是佩服佩服。”
“听说狄族最近几年国力强盛,慕容博的几个儿子都是出类拔萃的,大有问鼎中原之势?”古逍遥问的不温不火,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慕容弘脸上闪过一丝局促,继而笑着回道:“这些国家大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知道个什么。”坐下赶紧转了话题说道:“刚才半道上被拖进来参加考试的人是谁啊?此时的他浑然忘了刚才是谁开口就问大雍政事,不过付逍遥没说,大家也都没揭他。
古逍遥端起酒杯惬意的往后一靠,那一靠的瞬间还没忘了对着一边的石相飞了个魅意十足的眼神,是的,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个十分轻浮挑衅的眼神,但是石相却硬是从中感到一份寒意。
难道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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