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神雍平,乘时兮,极隆。造经纶兮,显雍。总今古兮,一揆;贻大宝兮,微躬……】
几匹马径直闯到祭台前才停下,饶是人群听到声音早就让开了道路,还是刮了不少人,场面一时混乱起来,众人嘟囔着,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指责他们。
张雍下了马,高兴地说道:“哈,三哥,还没开始,太好了。”
“哼,为了你回家屁股不开花,你大哥我现在的屁股都开花了,奶奶的,爬起来饭都没吃就往这跑,跟八百里加急似得,昨晚吃那点东西都快翻出来了……”
几人看都不看他们制造出的混乱,仿佛一切都是在正常不过,自顾的下马踏着祭台往后面去了。
远远的,江氏看着他们,皱眉道:“我们隔他们远点。”
“嗯。”言芷巴不得隔他们远点,上次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只是他们怎么真来了?
这样的地方应该对他们没什么吸引力吧?原本还打算上前的三人,现在远远地站在了后面。
奠基仪式定在辰时举行,取翔龙在天之意。
众人没想到的是,祭台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整个过程却进行的相当正统,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从祭天地开始,贺老带领一干官员乡绅,整整半个多时辰,在这寂寂无名的晴明山下,对着天地进行了祭拜。
其实冬天并不适合动土,但因为今年是传说中的“金龙”年,所以才赶着在年前奠基,抢个金榜题名、鱼跃龙门的彩头。
李言芷跟江氏一直懒懒的吊在后面,等她们被人群拥着不自觉的到了前面的时候,祭拜的仪式已经结束,贺老和几个不认识的年纪大些的人已经到后面去了。
临时打起的祭台上,一个身穿海蓝蟒袍的礼部官员,站在正中,面对着升起的太阳,神色肃穆的宣读祭文:
迎神雍平,乘时兮,极隆。造经纶兮,显雍。总今古兮,一揆;贻大宝兮,微躬……
身后跟着一个手捧祭祀书文的少年,一举一动带着一种让人虔诚的庄重,跟着他的动作,甚至会忘了这里只是一处简陋的祭台。
言芷听不进去那些祭文,便看这个少年,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不过可能是因为仪式的需要,他脸上画了些符文,让她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祭文宣读完毕,是焚烧祭品,由于是县学,所以除了祭祀天地山神之外,主要是祭奠文文曲和武曲二位星君。焚烧的祭品也大都是经纶文章之类的。
看到这里,李言芷已经意兴阑珊了,一个时辰,站的腿都麻了,不过看看身后密密麻麻的人,也不好出去,再说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恭敬的神色,这时贸然离场,似也不妥,只得换了腿接着站着。
幸好接下来县学的规划及日后教学的介绍用的时间很短,魏宇用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平面图,言简意赅的跟大家解释着这所县学建成以后的全貌。
他声音郎朗气度不凡,而且说的条理清晰,几句话,便让大家对这所筹建中的县学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接下来才是贺老出面,以一位创办者的初心说着对县学的期寄,他这短短的一段话,却引来了百姓的欢呼,一直无所表示的观众,在他的出现后,竟然一改刚才的疲惫,个个神采飞扬的看着台上那个瘦削的身影。
一身百姓家最常穿的灰布衣衫,外面套了个藏蓝的坎肩,头上戴了顶不知哪弄来的北地百姓常戴的棉帽,须发皆白,神采淡然,双目含笑。
言芷站在下面听着,见周围的百姓都如此爱戴他,心中更是开心,连一边江氏的问话都没有听到。
“芷儿?芷儿?”江氏晃了晃她的手。
“啊?——”
“这真的就是贺老,你去玩的那个?我怎么没看出什么厉害的来?”
“贺爷爷可厉害了,他是通脱了才如此普通,爹爹说了,这叫领悟了人生之后的另一种境界,得悟。”言语中的那份得意劲,好像那真是自己的爷爷。
“嘁,你个臭丫头,看把你美得,那是人家的爷爷。”江守均在她头上作势狠狠的戳了一下。
“一样,我喜欢就行。”
……
台上,奠基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秦明和金余梁作为县学的负责人,代表县学表态,只要在各个学科成绩优异,达到前十的学子,所有入学费用全免。
话音未落,十几个壮汉抬上来一块高大的石碑,由贺老带领着众位官员,及来观礼的乡绅一起,郑重的立在了台前。
这里将是未来县学的大门,如果没有意外,这块石碑将陪同这个学院一起经历风风雨雨,见证着它的每一天。
言芷本来不喜欢这种场面,便打算拉着江氏往后退,可能是因为天气寒冷,大家靠的都很近,走起来也费劲,还没挤到一半,便听到身后的台上不知为何,又起了一阵喧哗。
转身一看,这个确是她认识的。
“来来来,大家都别急着走,趁着今天这个黄道吉日,我们三皇子有事跟大家宣布,还不行礼,躬礼就行——”
说着,带头双手抱拳,冲着身后台下的方面深深一礼。
大雍的礼制规定,除圣、后、妃外,其他非正式场合可行躬礼——即双手抱拳,鞠躬。
之前因为大家都怕这几个祖宗找茬所以能躲就躲,躲不过去干脆吓得跪在一边,把顾承明他们惹烦了,直接找他老子发了一道诏书昭告天下,以后见他如见百姓,不许行礼。
所以大家平时也都习惯了,现在陆少华这一礼,下面的人愣了,反应过来的也好,没反应过来的也罢,愣是没有人敢动。
只听到台上的陆少华干咳了两声,接着人群中“噌楞、噌楞”几声,寒光刺眼,随后从稀稀拉拉的抱拳问候声才逐渐响起。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个看上去我行我素的家伙,一直都带着侍卫。
弯着腰,众人偷偷的眼看那个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大雍国三皇子。
言芷三人见状也不再往外退了,此刻跟着众人躬身低头,瞟着上方。
只见一个身穿暗黄色八宝盘龙服的少年,头发高束,精致的容颜带了蛊惑的笑,从台下一步一步的走上来:
“众位请起。各位我大雍的栋梁及百姓们,今天是我们的贺老相国筹划的县学成立的日子,贺老相国为了我们大雍可谓是鞠躬尽瘁,退隐了也不忘大雍的未来,他为我们筹划的……”
“怎么没有人管啊?贺老呢?还有刚才那些官员?……”
“少说两句吧,也不看看是谁……”
“是谁也不能……”
“噌楞,噌楞。”人群后面清脆的声音似乎是随意的响起。
人群中顿时了无声音,只有台上那个人,似是从来都不知道一样,还是那样笑着。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配上浓密的眉毛,鼻梁高挺,白皙的皮肤,看上去明明是个俊秀的众人捧月的少年,却不成器的成了人人叹骂的斯文败类。
是的,斯斯文文的一个败类。
“别看他,你没听说那些女孩子都是看了他的眼睛被勾了魂,心甘情愿的留在那勾栏院嘛,你敢看,回家我挖了你!”
言芷身边一个妇人按着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抬头,语气中又气又怕的样子,到让言芷觉得像姨娘讲的大灰狼,只能憋着笑,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大灰狼”。
这还是言芷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他。
他笑着,端立台上,那气质、那风度,那万人之中鹤然超群的气质,如果不是事先听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单凭这仪表往这一站,倒真让人为之赞叹。
只听他侃侃而谈,赞扬了一番大雍的国泰民安,然后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抛出了一句让大家都差点噎到的话。
“为了更好的磨炼学子的心性,我们决定在这前无古人的县学附近,开设‘春满园’一家,后续呢,我们会陆续把昌盛、醉翁等也陆续设齐。希望大家到时多多关照,帮个场子,钱也好,人也好,我们一律欢迎。”
似乎嫌说的话分量不够,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接着又说道:“另外,如果有谁家经济有困难,可以让你们家的千金、公子的来我们这里找活,我顾承明在此向大家保证,工钱绝对比别家多……”
没有人行礼,更没有人击掌,这位三皇子在众人的哑然中坦然而去。
春满园是青楼先不说,昌盛是大雍人人皆知的赌坊,而醉翁却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最爱出没的酒肆。
这些,在百姓看来,没有一样是正经生意,而对不谙世事的少年来说,更是犹如毒药一般。
过了半晌,不知谁长叹一声,如一滴雨打破了雷雨前的沉闷,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糟杂。
“这怎么了得,这不是纯粹来祸害我们丰县的吗?!”
“你说说,明明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儿,怎么是个绣花枕头啊?”
“什么啊,是个草包还好了,那还是百姓的福气!”
“这个不是草包,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不过,王大哥,我怎么觉得他长得跟我们这失踪的那俩孩子挺像啊?”一个人摸着下巴回想了一阵,冲一边的一个汉子说道。
他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凡是这个镇上的人,都是越琢磨越像,“不会这些年失踪的孩子都是他搞得鬼吧?”
“我看八成是,说不定啊,他长得那么好看,准是抓了许多跟他长得像的人,吸他们的血,要不怎么那些孩子回来都跟个病秧子似的……”
“不是,柱子你别乱说啊,这大白天的,吓人!”
江氏三人在人群里正打算回去,听这些人说的越来越离谱,江氏回头看了眼说道:“难道真的是?”
“娘,信口胡说的话你怎么也跟着信!”江守均侧迈了一步,刚好挡在江氏的身后,挡住了他的视线,“我们回去。”
“哦。”言芷抬头冲江氏做了个鬼脸。
江氏也耸了耸肩膀,她明白小丫头的意思,不过是,“你看,你也挨说了吧。”
娘俩在江守均的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的,看的江守均只能摇了摇头,带着两人离开。
不过这一路上她们也确定了一件事:镇上失踪的那两个少年回来了。
命丢了大半。
关于事情的经过大家各执一词,总得来说差不多就是:这两个人不知道被什么人抓了绑票,却听说两家根本没什么钱,干脆把他们关在牢房忘了,后来他们俩瞅了机会磨断绳子跑了出来,顺路还救了一个丰县的少年……
顾承明刚刚转到后面,张雍悄声过来给他递了个眼色:“贺老找你。”
祭台不远处,溪水经过之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三间简易的房屋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这是秦明为工匠们建的临时住所,现在却围了不少人。
顾承明领着他的几个人过来时,秦明、魏宇和金余梁还有几个穿了便服的朝廷官员都在,当中贺老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着眼前被圈出雏形的县学出神。
听着众人对顾承明行礼,贺老抬头看向逆着阳光站在面前的承明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已经安放好的另一张椅子说:“明儿,坐。”
这里,只有两张椅子,除了他,也只有顾承明能坐了,其实按理说,他已经归隐了,也是一介布衣,没有和皇子平坐,还得让官员侯立的道理。
但是,贺老还有一个让他有这个资格的身份,那就是——他是当今天子的亚父。
“爷爷,明儿这儿有礼了。”顾承明也不在意周围的气氛,依旧笑呵呵的随意问候了句,便规规矩矩的坐在等着贺老问话。
他是随意了,陆少华和张雍在贺老前却不敢放肆,从来了以后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众人身后,一声不吭。
“明儿啊,这几年在西域过的怎么样?”递给了他一杯茶,贺老没有问他刚才的事,而是像坐在自己家的客厅一样,跟他说着闲话。
“还不错,我在那边也开了铺子,等爷爷你这边忙完了,我带你去看看,那边的风景开阔,一眼看不到边际,那雪山,一年四季都不化,可带劲儿了,哪像这小土堆啊。”
顾承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回头不屑的看着眼前的晴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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