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儒雅的男音从身后传来,江怀良只顾着安慰自己媳妇儿,都懒得回头看上一眼来人。
许氏迅速从丈夫怀里退出来站定,然后捏着帕子擦了擦脸,嗓音犹带嘶哑的打了个招呼。
“秦大人。”
秦振宁对她点了点头。
“你用不着过多担心,晚姐儿不是那种软弱的性子。李呈修若是真敢干出什么薄情寡义的事情来,她必不会心慈手软的。再说了,”
扬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彪形大汉。
“这不还有我和老江呢吗?我们两个人蹲在旁边守着,还能叫孩子阴沟里翻了船不成?”
“哼,你是你我是我,少把我跟你个小白脸拉扯到一块儿!”
低头瞅着这人脚上那双丑了吧唧的鞋子,老江小鼻子小眼的哼唧。
“唷,这就把宝贝鞋子给套脚上了?要我说你这人也不行呐,大丫头千针万线才做出来的鞋,咋能就这么直接给穿上了呢?这不得打个板给贡上?”
老秦得瑟的晃了晃脚丫子。
“嫉妒了吧?知道我穿的比你穿的好看是吧?
我要是告诉你,年前走年礼的时候我收到了两双鞋,能让我换着穿。你是不是就得更抓心挠肝了?”
“呸,说的好像谁没有似的!”
啥时候也不输人输阵的真汉子,大眼珠子瞪的贼精神。
“我不仅有大丫头孝顺的两双鞋,还有二丫头孝顺的两双鞋垫子!”
老秦淡定的挪了两下步子。
“哦,你没我穿的好看。”
老江继续瞪眼。
“昨天老子闺女还说了,以后年年都给我做了捎回来。穿不完,根本就穿不完!你说你拿啥跟我比?”
“啧,你没我穿的好看。”
“我才是她爹!”
“嗯,反正你没我穿的好看。”
“你滚!”
受到了剧烈言语攻击的壮汉,憋屈的想上去捶他,然后被身边的媳妇儿以眼神喝止住。
许氏现在倒是被冲淡了离别的哀愁之心,可看见这俩凑到一起都往百岁上扑腾的男人,每次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攀比不休,她就不免觉得头疼。
果然大丫头说的对,端水大师这个活儿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不是一般人能端稳当的。
“你俩都够了,说点正经的事情不行吗?一天到晚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扭头看向秦振宁。
“既然你来都来了,方才为什么不出来送一送?左右有故交之谊在,外人就算知道了也算不得多离谱。”
“何必横生枝节呢?”
老秦看着女儿方才离开的方向,那路口早已空无一人,可他的眼中依旧弥漫着慈爱的笑。
“知道她能安好便是,我在不在的这又不重要。”
低头瞧见自己干净的鞋尖,他眼中的笑意几乎温暖了整个春寒料峭的季节。
“你们看,也有人惦记我了呢。”
这话说的多少是让人觉得有些心酸,许氏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对面这人还不是如今的秦大人,他还只是一个围在姐姐左右献殷勤,动不动就会被姐姐给逗得面红耳赤的少年。
命这个东西啊,不仅任意划开了人的生死,也把许多人的幸福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姐夫,你也要好好的。”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许家小妹这么称呼自己,秦振宁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委屈。
“我还是你的姐夫,可你姐姐却早已不在我身边。我以为这辈子,在名份上都不可能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了。瑜姐儿,多谢你又这么唤我一回。”
“别这么说,你跟我姐六礼都已经走了大半,若不是出了变故被迫停下婚事,你本来就是我高阳许氏板上钉钉的女婿。哪怕现在没了正经名分,可我姐她是认你的。”
许氏真是个爱哭的妇人,尤其是丈夫活着从战场回到她身边以后。大概是又有了娇宠她的人,所以比起当寡妇的那些年,她现在好像更加容易触景生情。
“当初我们逃出京城的时候,我姐把婚书带着了。后来下葬的时候,我把你们的婚书一同放进了棺材里。”
秦振宁听着笑着,又有些嘶哑了嗓子。
“这个谢字,愚兄都已经不知道对你们夫妇二人说过多少次了。
可是小妹,今天我还是要再说一回。我秦振宁,这辈子都欠你们的。
多谢妹妹妹婿恩德。”
“嗐,说那些外道话干啥?”
老江别看平时扞卫自己这嫡父之位的时候贼嚣张,但是每回瞅着老秦这苦逼的样子,他又觉得对方也实在是太苦逼了一点。
“那啥,你也甭难受了。听我跟你唠啊,其实以后的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凑过去大手一伸,揽住老秦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瞎出主意。
“虽然名份这个事情上面吧,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再扯出来。但其他的事情,多少还是能变通变通的。
你听我跟你说,我在老家给自己坟坑刨的贼大了。本来是打算我跟瑜姐儿死了以后,到时候直接躺进去,瑾姐儿跟我俩住一个坟圈子里也不孤单。
现在这不是你又冒出来了吗?
要实在不行这么着,等你死了以后干脆也埋我家祖坟里去。左右我那么大个坟坑,也不在乎再多挤你这一把骨头。
到时候咱们四个搁下面打麻将都不用找外手,想想是不是就贼刺激了?”
“江怀良,你给我闭嘴!”
许氏时常会被自家这脑袋挺大,但是脑子不太大的憨货,给气的想吐血。
“那是老江家的祖坟!他姓秦,能跟你老江家扯上什么关系?我姐在名分上是你的原配嫡妻,你要让她在老江家的祖坟里续弦啊?”
训完丈夫又赶紧转过脸,不大好意思的动了动嘴角,强行扯出一点笑来替他赔不是。
“秦大人,对不住啊。”
这时候也不敢再追忆往事的叫姐夫了,许氏整个人都笑的有点尴尬。
“我夫君他一个农家子出身的武夫,也不太懂世族传承事死如事生的道理。
他没有想让你叛出家族的意思,就是随口由心的那么胡扯了几句,你可万万别跟他这个粗人一般见识。”
“不会的,你别多想。”
秦振宁嘴里话回的客气,可眼底的那些幽光,却分明非常不安分的跳动了起来。寒风一吹,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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