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户部尚书,是范敏在代理。
也就是还在试用期。
户部之事向来繁重,责任如山,难度巨大。
当范敏带着四名文吏踏入春和宫,一眼瞥见老朱那阴沉如墨的面色,他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窖。
完了,今天一个运气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几堆奏疏早已有人拿来,朱元璋批着奏疏,向户部众人大概说了为何召他们来。
朱元璋讲了太子改编的题,把平均生子的数量改为四人。
他沉声说:
“就在这算吧,二百年内,咱的后代,嫡系和旁系,人数究竟多少?依照当下规制,岁禄耗费多少?”
范敏听闻,内心彻底凉透了。
那四名低头的吏员,后背也是冷汗滚滚。
这个话题,沾之即死!
皇上怎会突然要深究此事?
很快有人搬来书桌、笔墨纸砚,让他们现场办公。
范敏强装镇定,吩咐:“那就开始算吧。”
四名吏员彼此对视,皆是满脸的茫然,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朱雄英用小手挠着脸,脸上沾染了墨,像一只小花猫。
他虽然努力尝试计算,可还是太难了。
刚开始就难住了,只好一个人一个人的算。
朱标也在认真翻阅奏疏。
陆知白坐在他身旁看着,假装十分严肃。
忽听朱元璋怒声问道:“怎么还不开始?”
一名文吏急忙拱手,惶恐道:
“陛下息怒,我们不知如何开始。陛下如今有二十位皇子,然而年龄差距极大……”
朱元璋明白。
第二十子刚刚出生,与朱标相差足足二十四岁。
朱元璋皱眉头说道:
“将他们统统视作二十岁!这二十年,在开始固然重要,放在二百年后就不打紧了。”
于是户部的人,赶紧埋头计算。
只是数目复杂,还要区分世子与其他人,户部只能详细书写计算过程,只为一旦出错可以追查。
他们不停地计算着,朱元璋与朱标默默批阅奏疏。
朱雄英算了一阵子,只感觉思绪一片混乱,好似小马拉大车。
他先前哭了许久,此时已疲惫不堪,不禁打起了哈欠。
陆知白趁机将他带去休息。
朱雄英微微撅起嘴,满脸的郁郁不乐,不像往常见到姑父那般欢喜。
不过,还是愿意和陆知白交流。
朱雄英叹息道:“我怀疑,我并没有那么聪明。
这世上有着众多难题,我都找不到答案……”
陆知白轻声宽慰:“殿下想得太多了,先睡吧,多睡觉就会聪明。”
他心中暗叹,朱雄英才六岁,就已经明白许多人二三十岁才深刻领悟的道理——
承认自己有平凡甚至平庸的一面。
真是少走二十年弯路啊!
陆知白守着朱雄英入睡,自己也眯了一会儿。
等睁开眼睛,已经饥饿难耐,却也没办法。
他再次来到外面,户部的人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依旧没有算完。
又过了一个时辰。
朱标也坐不住了,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
朱元璋也不耐烦,问道:“算到什么地方了?”
范敏赶忙回禀道:“陛下,已经算到第七代,也就是一百二十年了。”
他们遇到了一个难题,却不敢说出口。
就是人的寿命,短短数十载,究竟应该算作多少?
但这没法说啊,所以他们只好假定朱家人个个不会死,一直这样算下去。
朱元璋站起身来,亲自查看。
户部众人算得倒细致。
第一代是二十位亲王。
他们的后代全部封王,第二代多出来二十位亲王,六十位郡王。
就这样不断地开枝散叶下去……
到了第五代,也就是八十年的时候,新增数量还不算惊人,仅仅只有数千而已。
可到了下一代,新增人口突然爆发式增长,总数达到了两万!
再加上以往各代的人数,总计将近三万人。
到了一百二十年,数目令人胆战心惊。
新增人口,一下子达到了八万多人!
再下一代,更是可怕至极,新增人口将近三十三万人!
朱元璋眉头紧拧,脸色阴沉到极点,能滴出墨汁。
实际情况不是计算的这样,但也相差不远。
平均一个男子生四个儿子,对于王室这个标准已经很低了。
他一个人就能生二十个,何况还有女儿。
人数已经如此众多,更不用说爵禄了。
朱标过来看了看,也被这数字惊到。
他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轻声道:
“没想到这数字竟然如此巨大,这还只是比较低的可能……”
陆知白没有说话。
证据已摆在眼前,朱元璋如此聪明,还是让老朱自己去思考吧,这种事自己就不要插嘴了。
朱元璋皱着眉,一番思索:
最初的几代,影响确实不大,越往后情形越发严峻。
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死亡人口算不算影响都不大了。
就算全部按照最低的待遇来算,到了第七代的时候,那也是八万多个五品官啊!
当下全国的文武官员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多五品!
每年所需的爵禄,远远超过一千六百万石米!
要是他有这么多粮食可以调用,早就把残元杀穿了。
因为,当下全国每年征收的粮食税,大多数时候是两千万石左右。
然而一个国家,方方面面都需要用钱粮,现在有些时候就已经拆东补西了,不然为何要加印宝钞。
朱元璋紧紧皱着眉头,看着纸上的爵禄数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瞳一缩,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难道一百年后的大明,已经富强到每年税收,都远远超过两千石粮食,所以能毫无负担的供养宗室?
难道不需要建设各种工程?
不需要军费?
不需要给官员发放俸禄?
就这,还得祈祷年年都是风调雨顺,不要有水旱灾害,不要有地方叛乱……
户部的人战战兢兢,大概算到一百四十年,个个心中骇然。
朱元璋也已经不想再看,挪开目光,烦躁摆手道:“够了,都退下!”
户部上下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匆忙退走。
陆知白与朱标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但这次都没敢笑。
朱元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点名问道:
“驸马,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你早就有想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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