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难以言说的静默。
“……听起来很糟糕,但是,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追捕那种危险分子?”露伴开口道,“这样说虽然有点冷血,但是追缉罪犯是警察的责任,我很同情你,但我只是个漫画家,我顶多将你的故事画下来供人传阅,也许那样会引起政府的注意——但也仅此而已。”
“我钦佩你的毅力,杉本铃美,十五年如一日孤独地驻守在此,只为了让那位恶魔伏法,可那并不是我和康一君这样的无关之人必须卷入这场浑水的理由。”
“虽然这样说有些冷血,但是,铃美小姐,既然已经死了的话就不要再眷恋生者的世界了,你所说的那个杀人魔,既然时隔十五年后忍不住又一次犯案,那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说不定现在杜王町警署的人就在加班加点制定逮捕他的方案呢?如今警方的追踪能力和断案效率可比以前高多了。”
“你知道为什么私刑会被禁止吗?是因为放纵普通人乱判善恶,只会加重社会的不公……所以,很抱歉,我必须拒绝你的请求。”
露伴闭了闭眼,这些话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太过残忍,可惜都是事实。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曲意逢迎的人,他不相信善意的谎言,无论现实多么残忍,逃避和美化也都是愚蠢之辈才会干的行径。
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曾被人说性子太过执拗,对在意的事情太钻牛角尖,长大后一定会交不到好友,甚至还可能因为不够圆滑,而处处受阻。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算自己选择的职业并不需要天天和人打交道,刚出道时也曾因为不懂规矩而吃过亏——但他岸边露伴绝不因此低头,任何试图让他屈从的人,都只会被他毫不客气地说“不”。
“真实”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无论漫画还是人生,缺少了“真实”就都注定只是低劣的产物,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岸边露伴都不会允许自己失去这份坚守。
“漫画家吗?听起来是不错的职业呢。”意料之外的,杉本铃美并没有诧异或是愤怒,她只是落寞地笑了笑,“我并没有逼迫任何人的意思,小露露,康一君,只是我已经没办法阻止那个人了,而你们,作为生者的你们,还有可能做到。”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将衣服解开,露出骇人的伤口——只见那件白裙之下,俨然是具沟壑纵横、支离破碎的身体。
无数暗红发紫的伤痕错落地分布在她娇小的身体上,像是承受过几千几万刀。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能想象这样的伤口会出现在任何一条生命身上。
到底是怎样扭曲的人,才会对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女犯下如此恶行?
她像是一个脆弱的瓷娃娃,死亡和恶欲将她摔碎,痛苦和执念又将她一片片拾起,强行粘成生前的模样。
十五年,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五年?若那藏于黑暗的罪恶不能终结,她又还要在这条阴阳之隙的小巷里,徘徊多久?
“复仇是生者才有的权利,小露露,我只是个亡魂,我只希望不要再有人遭遇我所经历的痛苦——这条小巷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提醒现在的人,不要重蹈过去的覆辙。”
“黑暗不会因为你无视它就消失,罪行也不会因为遗忘而不复存在,我是因某人恶念而生的地缚灵,也是杜王町的守望者,在那个恶魔落入牢狱之前,我会永远在这里,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发出警告——哪怕绝大多数人都会将这场奇遇当成幻梦,哪怕十五年间没有一个人看见那个恶魔留下踪迹,我也不会停下,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小巷里又一次陷入凝重的沉默。
“我会尽力帮忙的。”康一终于开口,“得知有这样的杀人魔藏在杜王町,我恐怕今晚都睡不好觉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个受害者会不会是自己的家人,不是吗?”
“……如果遇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我会即刻通知警察,但仅限于此。”露伴沉默了很久,轻声道,“我只是个漫画家,别指望我提供更多。”
“足够了,康一君,小露露,只要参与的人足够多,迟早会有一天,那个恶魔会被揪出来的。”铃美微笑道,“走吧,我来告诉你们离开这里的方法。”
接着,她步伐轻盈地走到了不远处那个红色邮筒旁边。
“方法很简单,经过这儿拐个弯,然后一直往前走,就能离开这里——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必须牢记,在走出这条小巷前,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能回头,否则你们就会被它们抓去阴间。”
“‘它们’是什么?”康一疑惑地问。
“‘它们’……要解释起来很复杂。”铃美摇了摇头,“你们只需要知道‘它们’对生者充满了怨念而且非常强大,但只要你们接下来不回头看,‘它们’就什么也做不了。”
说着,她轻轻推了一把露伴和康一:“……快走吧,这里本就不适合活人久留。”
两人就这样下意识朝前迈出了一步,就在他们的脚尖越过红色邮筒的界线的瞬间,露伴和康一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凭空吹来的阴风,仿佛有无数恶鬼在身后凄厉地嚎叫,央求着、威胁着、命令着他们回头看一眼,只是一眼就好。
“就像被禁止吃巧克力的小孩会对巧克力格外感兴趣一样,不被允许的事情总是会让人格外想去做……”岸边露伴喃喃自语着,他的后颈上正吹拂着某种生物冰冷黏腻的呼吸,甚至隐约能闻见腐烂的腥气。
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吧?只是看一眼而已……一个渴望的声音从心底忽地冒出,露伴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意识还是耳畔的诱惑,也许只是殊途同归。
他知道自己身后正矗立着死亡,就像神话中藏有世间最恶、最阴毒之物的塔尔塔罗斯,是哪怕看一眼都会万劫不复的地方——可这偏偏又增添了引人好奇的魅力,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可也没有人不好奇它的真面目。
看一眼吧,只是一眼……
“不要回头,小露露,一直往前走,直到离开这里。”突然,少女清脆的声音穿透幽深的迷雾,如警钟般传入耳朵,“你还不能死掉,你得活下来。”
露伴身体一颤,混沌的脑海似乎终于找回些理智,然而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身旁的康一不知为何,正满脸恍惚地想要扭头。
……不好!
“[heaven"s do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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