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秦素也要跟进去,姬容道:“你守在门口。”
“我……”
姬容望了眼远处黯淡的天,眉目如晨雾般看不分明。
“苏植已经在殿中等我了。”她说。
什么时候?
秦素常伴姬容身侧,竟然对他们的交流全然不知。
这个认知让秦素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姬容继续说,“你要等沈清宵出来,告诉他我身在何处。”
秦素犹豫片刻,还是回答“是”。
姬容拾阶而上,月色之下身影被拉长。
“若是……”
姬容回过头,望着拾阶下的秦素。
长夜寂寥,月影清冷。
秦素等着姬容说完下半句。
姬容启唇,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算了。”姬容转身打开殿门。
华黎对沈清宵说起她为何喜欢他。
华黎是玄朔的师尊徐牧——也就是虞山前任首尊的私生女。
这件事,只有父亲徐牧和玄朔知道。
她从未被父亲承认过身份。
在虞山所有人眼中,她只是徐牧的小弟子,是玄朔的小师妹。
徐牧在三百多年前就死了。
死前把她托付给玄朔。
后来玄朔下山游历,她总觉自己无依无靠,便想为自己找一个靠山。
这个人无疑是沈清宵。
若是能与沈清宵结为道侣,那么她这辈子便有了依靠。
可她屡次刻意接近,沈清宵都冷漠对待,毫无半点同门情分。
就在华黎想要放弃时,沈清宵的师尊神羽给她下了相思蛊,让她不得自已爱上沈清宵。
神羽的目的很简单。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沈清宵永远困在虞山,可是一个人终究寂寞。
他让华黎心中只牵挂沈清宵一人,便会心甘情愿陪伴沈清宵。
即便沈清宵当时便拒绝了他点的鸳鸯谱,日后岁月悠长,架不住有一人一心执着于他,便是石头做的心也能捂热。
这不过是师父对徒弟的一些补偿。
——找个人陪伴他的徒弟,永远囚在虞山这座活冢中。
相思蛊唯一的作用便是让宿主义无反顾爱上蛊虫选中的人,痴情于这一人。
因为蛊虫喝过沈清宵的血,所以华黎只能爱上沈清宵。
倒是没什么副作用。
但是情系一人,爱而不得,相思成疾,也确实让华黎痛苦不堪。
整整三百年,玄朔才找到为华黎解蛊的法子,条件便是要她解蛊后下山,嫁给李自寒。
“我一直不被亲生父亲承认,他也对我全无半点父亲对女儿的关照。所以我从小便想着定要寻一个可以依附之人,为我遮风挡雨。”华黎说。
可惜她选错了人。
她目光清澈,只是眸光流转之间,隐约带着些黯淡的遗憾。
“如今蛊虫已解,我便不再执着于你。”她说。
“从前我被蛊虫控制,一心喜欢你,又何尝不是囿于囚笼。如今蛊毒骤然解开,竟觉得一身轻松。”
其实对现在的华黎而言,不论是爱一个人也好,想寻求一个依附也好,都不过是囚于牢笼。前者囚心,后者囚身,终不自在。
经历种种,她已经不想要所谓依附。
她只想要自由。
沈清宵面色平静,只是道了声“恭喜”。
华黎说的神羽和相思蛊,他一概不知。
他也不知道他的师父神羽竟然真的炼出心心念念的相思蛊。
也不知道师尊竟然疯魔到那个地步,随意牵连华黎这个无辜之人。
更不知道师尊的下蛊给华黎的“良苦用心”。
似乎是想要补偿他。
可他并不需要。
千年以来,他也不过是虞山的一柄利刃。
似乎贯穿他生命的只有两个词。
强大,杀戮。
所谓的师徒情谊,不过是可以任意驱使他的由头。
他早已麻木。
世间其实并没有真正在意他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意料之外的,他的师尊竟然还怕他孤单,留了个伴给他。
真是讽刺。
更声骤起,夜深人静。
已经三更天了。
“有人闯飞仙殿!”
庭院中一阵动乱。
沈清宵担心姬容,便要离开。
华黎把一封信塞到他手里,嘱咐道:“把这个交给姬容,这是我与她的交易,如今也该兑现了。”
沈清宵收好信,道了句“告辞”,转眼便消失。
很快,宗门内乱作一团。
华黎知道时机已到。
她远远望了眼飞仙殿的方向,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若是她还是从前的愿景,那么其实最好的依附,其实是姬容。
可惜世间总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
她现在,已经不想要旁人的守护了。
在世间庸庸碌碌几百年,竟然是此刻,她才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朝飞仙殿的方向笑着说了句“有缘再见”,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欢迎回到钟山,姬容殿下。”
姬容甫一打开门,入目便是刺眼的光芒,刺得她不禁眯起了眼。
周遭景物迅速变幻,本该属于飞仙殿的阁楼灯盏如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重重山峦,云雾缭绕,鹤鸣九皋。
再回头已然没有那道门,而是望不尽的山和云。
眼前的一切即便闭着眼睛都能细数。
姬容讽刺地笑着,笑得难看。
“即便我们同为一族,我看也没有再回故土的必要。我不想,想来你也不想。你说是吧,李自寒。”姬容说。
李自寒闻言出现在姬容面前。
他青衫猎猎,目光如刃,寒意透骨。
“看来你一早便知道本座的身份。”李自寒说。
“你连祭祀都沿用钟山风俗,看来你也没打算瞒着谁。”姬容说。
李自寒轻笑,语气中的讥讽不加掩饰:“原来姬容殿下还记得我族风俗啊。我以为外面芳华迷眼,让殿下忘了根。”
钟山素来与世隔绝,从不与外界通有无。若不是钟山之人,也不可能得知那祭祀习俗源自钟山。
所以李自寒根本没打算瞒过谁。
但姬容知道他钟山族人,却并非因为那场祭祀。
她原本到无方城,就是找李自寒的。
来算一笔账。
想来李自寒目的也一样。
“李宗主的阴阳之术,倒是练得炉火纯青。”姬容不咸不淡道。
李自寒自然知道姬容说他阴阳怪气。
“是吗?姬容殿下不遑多让。”他说。
“只是殿下刚才说,你我都不想重回故土。这话倒是没说错。”他目光幽深如寂夜,冷得骇人。
“不过寒不愿回来是因为家园被毁,思之心痛。殿下又是因为什么?”
李自寒步步逼近,双眼如幽夜寒风盘桓。
“是因为愧疚,还是……”
一瞬之间,长刀已逼至姬容的喉管。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不知何时已然近在眼前。
“还是因为……恨意?”
他的声音似比钟山万年不化的苍雪还要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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