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风比往年的都大,一夜之间把皇城吹得七零八落,刺骨寒风没能阻挡邢无羁疾奔的马步,千里跋涉归来,是为了他曾经的同袍上官钰。
前段日子探子来报,几位副将一致上书,告上官钰在淆函关一战通敌叛国,导致前方战败,龙太师被弩箭射穿胸膛,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几个月才捡回一条命。
他不信跟共事多年的同袍会通敌叛国。
一收到消息,邢无羁便快马加鞭赶往皇城,历经两个多月终于快到皇城,关于这一战他一直觉得蹊跷,此战明显犯了兵家大忌,虽然行军打仗有时候可以打破常规,但某些章法却是亘古不变的。这一仗,怎么也不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所能发出的指令。而龙行云第一次指挥作战,位高权重,又是说一不二的一言堂性子,此战居然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邢无羁怎么也不相信。于是让四象门查了一段时间,四象门的人回报说通敌叛国的另有其人,龙行云的密探曾出现在异域,但证据不足。
离皇城还有二十几里,天空像心情一样阴郁低沉,凌凌朔风吹着山林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山上斑斑驳驳的,是未亡人剔草翻土立的新冢,冢上的红色压墓纸被风刮的簌簌翻飞,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每个冢前插着未燃尽的新烛和香火,说不出的凄凉,邢无羁想起这支军队是从皇城征召的。
入了皇城又是另一番景象,家家挂着白幡,沿路点着烛香,直通入城中,阴郁的天气给让原本悲戚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不多想,邢无羁一路奔回永宁府。
位于皇城东南边的永宁府,在是整座城格格不入的存在,大街小巷,纵横交错的盘绕着府邸,人来人往,喧闹熙攘,而永定府的里里外外却透着肃杀之气,门前侍卫铁甲寒光,腰中佩剑,目光如炬的守卫着这座府邸,寻常人畏惧这气势避而远之。
回来之前,邢无羁已经给府里的管家通过信,女儿邢妱大概知道他今日回来,邢无羁仅有这么一个女儿,好在大周与别的朝代不同,男女的婚嫁凭实力决定,男弱便嫁,女强便娶,倒不规定必须男娶女嫁。所以,家业的继承者便可男可女了。
因为这份责任和重担,邢无羁从小对邢妱颇为严厉,好几次见她远远的看着柳卿儿,眼中满是羡慕。
柳卿儿是柳若寒家的女儿,因家中已有两个哥哥,柳若寒便对她无甚要求,只求她能快乐无忧的活着就可,想到此处,邢无羁脑中突然浮出柳卿儿奔向柳若寒的样子,柳若寒亲昵的喊着“我的心肝儿乖女儿”,柳卿儿“爹爹,爹爹”的回应,那场面别提多温馨。
邢无羁刚入府门,绕过影壁,管家便带着仆人过来等候吩咐,邢无羁问管家道:“少主呢?”,因大周规定,王爵的继承人是儿子则叫“世子”,若是女儿,则称呼“少主”。
话音刚落,邢妱走过来了,无甚表情的向他行了个礼:“父王!”,和柳若寒家真是火与冰的区别,他也冷冰冰的问道:“最近武功学问可有长进?”
邢妱道:“回父王,还没有达到女儿的预期”
邢无羁颇为欣慰道:“我儿要求很高啊~”,说完心事重重的沉默了一会儿,对着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忙吧~”,待众人散去,邢无羁对邢妱道:“妱儿,父王还有事,就不陪你了”,邢妱目送他走向书房的背影,眼里充满疑惑,刚回过头便见安若素后脚进来了,目光追着邢无羁的背影去,只向邢妱敷衍作揖喊了一声“少主”后,也匆匆去书房了。
安若素是四象门四大首领之一,代号朱雀,也是邢无羁最得力的密探,善于在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寻踪觅迹,能从他人三言两语中发现端倪,反推真相,是诸多隐秘事件的揭露者,只是他出现必有大事,寻常事是不会找他的。
邢妱本就心有疑惑,便跟在他身后,见他一入书房,父亲就遣退了侍卫,关上房门,这更加挑起邢妱的好奇,她站在门外,听得里头的谈话。
安若素道:“淆函关一战确有内幕,龙行云在前线指挥作战,刚愎自用,不听上官钰劝阻盲目出兵,致使前方吃了败仗。还有,据身在敌营的细作回报,战前有个神秘人与敌方重要人物暗通,这个人像是龙行云的密探,而上官夫人似乎也牵涉其中”
邢无羁本有封疆之责,守着边关多年,眼下回来除了好友蒙冤外,更多的是为朝廷内部考虑,老国主年事已高,常卧病榻,皇位更替在朝夕之间,如今二皇子是向着自己的,而自己与上官钰又为至交,一个是有威望的王爷,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如何不令大皇子忌惮,再者,大皇子可是龙行云的女婿,除掉了上官钰,等于除掉了二皇子的一大势力,没了兵权,大皇子的储君之位就板上钉钉了。
邢无羁思考着其中关节,龙行云为了推卸责任使了招苦肉计,联合上下属诬陷上官钰通敌叛国,如果二皇子和上官钰倒了,自己也危如累卵,他道:“可以证明通敌叛国是假的证据找到了吗?”
安若素道:“这事儿恐怕很难办,因上官夫人确有收受私物,属下需要些时日”
邢无羁皱了皱眉道:“我倒是愿意给时间,但上官钰等不了”,说完,他想了一下,又道:“我明日便进宫面圣,尽量为你争取些时日,只是可能性不大”,安若素拱手道谢,向邢无羁禀报一些调查情况后便退出书房了。
第二日,邢无羁穿上许久不穿的王服,戴上许久不戴的王冠,和一众护卫骑马朝皇宫奔去。头夜一宿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卯时,天还没亮就出府门了,街上的商贩才开始出摊,哒哒的马蹄在街道上清亮急促的响着,吸引许多商贩好奇观望。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达宫门,许多大臣已在宫门前等候,龙行云也在其中,见到邢无羁无甚反应,随众人一样向他行过礼后,又对他寒暄问候一番,谈谈最近的事务上的情况,不知不觉便到了卯正,宫门打开了,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进去。
不一会儿,都聚在大殿上站好等候,邢无羁和龙行云站在百官之首,两人站的近,彼此斜眼看来,又斜眼看去,眼里都是内容,龙行云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王爷是为上官钰的事情回来的吧……”
邢无羁道:“正是,这事儿,太师是最清楚的”
龙行云道:“上官钰通敌叛国,众将皆知,王爷应该也知晓了……莫要惹火上身”
邢无羁不以为然:“太师才是此次战役的指挥者,本王怎么知晓?不过通敌叛国的罪名实在太大,本王觉得还需慎重~”。
龙行云正要说什么,一声“国主到~”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不一会儿,一位宦臣扶着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些颤巍的走过来,老人满面病态,如风中残烛,邢无羁突然有预感,老国主时日无多了。
老人一步一颤的走到龙椅上,宦臣嘴里不住的提醒:“国主小心些~慢点慢点~”,老人费好大劲儿才坐上椅子,正了正位,百官即刻俯首作揖道:“国主圣安~”
苍老的声音道了声:“平身~”
众人回道:“谢国主~”,众人起身站好,大殿内一下安静肃穆起来,国主看了眼殿下的邢无羁道:“永宁王回来了?”,语气不是很高兴,似乎知道他回来要做什么。
邢无羁回道:“让陛下挂心了”
国主眯着眼睛把奏折伸远了看,问道:“路上可有劳累?”
邢无羁道:“还可”,国主看了好一会儿,眉头逐渐拧紧,沟壑纵横的脸上看起来很吃力,显然欲阅之而不能,他放下奏折道:“有什么事……就口述吧……”
邢无羁还在踟蹰,国主道:“无羁啊~你有什么事便快些上奏吧,朕时日无多了……皇位交接之时,边关需万分警惕,防止敌人趁虚而入”
邢无羁站出来道:“不会的陛下,陛下千秋万载,万寿无疆……”
国主道:“好了,这些虚话就少说些吧……”
邢无羁便直接了当道:“微臣觉得上官钰一事有蹊跷,还望陛下能多给些时日调查”,一说这事儿老人家立马揉起眉心,疲惫道:“这事儿刑部正处理,你不必操心”
邢无羁顿住了,刑部的房薇是龙行云的人,他隐约推测到了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淆函关一战,从地形、天气上考虑,并不适合出兵,败局注定,上官钰身经百战,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龙行云出言道:“王爷有所不知,依当时情形在等下去,粮草军资耗不起,用兵之道历来讲究速战速决,若等到合适时机,届时粮草补给不上,兵锋折损,锐气大减,如何有胜算?”
邢无羁道:“我朝还没囧困到需在饥肠辘辘中征战的地步,太师征战前连地方的天气,地形,军资预算,用时多久,何时到达,到达时应该什么情形都没有判断过?等到上了战场,才发现意料之外的事如此之多,一定要在大雪纷飞,冰封千里,对我方极不利的时候出兵?”
龙行云道:“这个老夫当初也有考虑,只是从谋划到出兵,老夫参与的不多,上官将军带兵多年,将领们对他唯命是从,老夫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邢无羁道:“真是如此,其他将领对这场仗的看法,居然与龙太师出奇的一致,每个将领各有事务,情况与看法是不同的,眼下众口一词,难道不可疑吗?”,邢无羁情绪有些激动,龙行云却从容道:“王爷是怀疑老夫与将领们串通一气,陷害上官钰?”
邢无羁语气不善道:“难道不是?”
刑部令书房薇出列,拱手道:“王爷有所不知,刑部查出上官夫人私下收受贿赂,许多奇珍异宝均来自关外,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有,已呈陛下”
邢无羁一时无话,想起那个仅见过几次面的上官夫人,不是很了解此人。
房薇又道:“将领腐败,从此就有了把柄可拿,任人摆布,王爷请以大义为重,切勿仅顾同袍情义”
国主眉头揉好了,便道:“这事儿已查数月有余,王爷能想到的,刑部已想过,无须反复,维持原判吧”,说完摆摆手,宦臣立马意会,一声长吆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几个大臣陆续出列禀报自己的事务,就在此时,邢无羁突然口吐鲜血,昏了过去,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众人一拥过来,手忙脚乱的将邢无羁抬到通风处,老国主也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让人传太医。
太医着急火燎的赶过来,一诊,发现是旧疾复发,一通施针后,邢无羁才醒过来,众人才松了口气,老国主对他也甚是体谅不忍,让他提前散朝,由太医陪同回府,邢无羁有些失望的出了宫门,带着稍好的病体又往天牢去了。
………………
天牢在皇城的北边,由皇城朝廷直接掌管,这里戒备森严,关押的犯人皆为权贵,邢无羁一路发愁,想来是上官夫人好贪便宜的性子让人钻了空,这样的话,这事是个死局了,如何向上官钰交代。邢无羁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天牢门前。
典狱司见了他,询问来意后,将他领到了关押上官钰的牢房前。
此时上官钰穿着白色囚衣,头发凌乱,正仰望着天窗外的天空,脸上平静,到底是个领兵之人,死到临头了,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上官将军……”,邢无羁唤道
“王爷~”,上官钰转头,眼中充满惊喜。
邢无羁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淆函关一战,通敌叛国是真的?”
上官钰道:“没有,不过此事我也有些责任……”
邢无羁道:“怎么回事儿?”
上官钰道:“龙太师贸然出兵,我没有强硬阻止,夫人平时贪财被人抓了把柄,也是我家风不严,疏于管教所致,以上种种,我都认了,只是通敌叛国,我真的没有,王爷”,他眼神真诚的望着邢无羁,期待他一个相信的回应,邢无羁点头道:“我相信你~”
上官钰道:“这件事,无须王爷为末将奔波,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未成年的幼子,他单名一个巽字,还望王爷救他……”
邢无羁握了握他的手,沉重道:“我会救他的……”
上官钰感激的跪下,拜了三拜道:“叩谢王爷”
邢无羁道:“你安心去吧,身后事留给本王”说完,又意味深长道:“其实你没有输在战场,而是输在了朝堂的权力之争中”
“王爷珍重……”,上官钰道,邢无羁点了点头,看了他最后一眼,决然而去,像准备奔赴下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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