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羽吃了一惊:“你如何知道?”
长髯公摇着蒲扇,笑吟吟地说:“老朽看你这身打扮,绝非是我等乡野之人;看你那马车的装饰,必是富足且讲究的人家;方才注意到你那扇面,字是赵易生写的,内容又是敕勒歌,不由得作此猜测。”
原来如此!穆羽连声道:“佩服佩服”。
“葱花——”长髯公冲那姑娘招手。
葱花听见,提着陶罐,娉娉婷婷走过来。她穿着一身亮红,苗条的身材随脚步款款移动,秀气的瓜子脸,眼睛清澈闪亮,一对酒窝生动甜美。她不理会迎上前来的管家,冲张尔旺微微一笑,冲吴金财叫了声“爹”,来到桌前,将陶罐轻放桌上,直起身,朝长髯公深深鞠了个躬。
“爷,葱花给你送热水来了。”
长髯公慈爱地说声“好!俺孩有眼色”,向葱花介绍穆羽。这位是县城的张掌柜,进山办事路过此地。葱花大大方方也给穆羽鞠了个躬,续了茶。
管家谄媚地问葱花:“打扮得这第袭人,敢是要去山神庙许愿?”
葱花斜他一眼:“去不去关你甚事!”
张尔旺说:“姑娘要去,正好同路。”
又问吴金财,吴东家你去不?沾光坐坐你的马车。这几日跑路多,腿都跑细了。吴金财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自去你的,我去什么去!张尔旺说,吴东家你也太假惺惺了。我看过庙里的功德簿,你老人家捐款那么多,将来刻碑,名字指定排前头哩。吴东家想要辩解,回头瞅瞅女儿,刚说了“我还不是”四字便不吭声了。葱花见状,为爹爹打圆场,说,捐就捐了,有啥不敢说的。俺不认什么佛家的道家的,俺家捐的钱,是修寨子的钱,吴敏虎做过那么多善事,我们知恩图报,难道不应该吗?
葱花说完,向长髯公告辞,提起空陶罐回去了。穆羽问长髯公:“适才来的路上,就听说什么山神庙。莫非这庙有甚说道吗?”
“说来话长。”长髯公端起碗喝了口茶,捋捋胡须,看着对面的山林,缓缓地说道:
“说来话长。这深山里,原有个土匪寨子,为首的叫仝豹。前年,仝豹和他手下被一个叫吴敏虎的好汉降伏,从此不再为非作歹,反而做了许多利民的好事,被称为“义匪”,真的是应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古话。去年秋天,突然一夜之间,土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个空寨子。后来不知怎地,寨子里就传出了山神爷显灵的事,大家于是就去膜拜。这山神爷又很灵验,有求必应。怎么个灵验法,老朽也是道听途说。尔旺,你给说说?”
张尔旺于是接着说道:“我这可不是道听途说。七眼泉马家,穷得埋不起老人,山神指点,让将墓穴选在山间荒地老树下,结果破土时,挖出个罐子,里面的钱不只够办事,还帮他家重盖了三间门道。一步崖李进旺一辈子行善,他家牛跑丢了,怎么也找不见,求到山神。山神说让他在家等,七天后准保能找到。果然第七天早上,李进旺听见有鞭炮声,跑出来一看,牛居然就在门口,背上还驮着一布袋,打开来,竟白花花的大米。甘草岭的曹丕显,家穷又是独苗,头上长疮,媳妇都说不下,也去求山神。山神指点,让把香灰和成泥抹到头上。三天后揭掉泥皮,居然就好了,还长出了新头发。这一来,不只治好了疮,上个月媳妇也娶到了,长得水灵灵地。晋家窝铺向来缺水,老老少少去拜山神爷。山神爷开示,让所有人在七日子时,熄火灭灯,站到院心向天祷告,任何人不许外出。到那日那时,人们听见惊天动地一声炸响,二天早上出门,街心哗哗哗成了水渠。再跑到村外看,却见高岗来裂,塌出了一个泉眼。”
穆羽正听得入神,张尔旺却停住了,只见他抹抹嘴,咽咽口水,瞅瞅长髯公。长髯公似听非听,只作闭目养神状。他端起碗,一口气喝干,要接着说,管家按捺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的这些,一点儿也不新鲜。吴东家你说说,你侄孙的命是咋救下的?”
吴金财说:“这事不假。说来也怪我那我侄儿侄媳妇不操心,孩子还不到两岁,就让独自家在院里玩,山豹子来了叼走,他们才知道。哭天吼地地追到山崖边,眼看着山豹子凌空把孩子扔下沟里,以为就完了。也是他们每天给山神爷上香,感动了山神爷。跑到沟地,孩子却在花丛中睡得香,半点伤也没有,连山豹子的牙印也没有。”
“这种灵应,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完。”张尔旺端碗喝了口水,说:“就连俺,好几回遇到麻烦,向山神爷祷告几声,没有不灵验的哩。”
他们说这些故事之时,长髯公似在闭目养神。此时,他睁眼看看天色,冲穆羽笑笑:“他们说的这些,信与不信,都在你。若还要听,怕耽搁脚程哩。”
穆羽的确想一直听下去。他此行,不就是想听这些吗?可他们说也说了,自己听也听了,离开山村返程的一路上,他心里却由快慰变得越来越焦虑。他更加为远在白山黑水间的明武忧心了。明武现在到底怎样,是好是歹,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一概不知。明武啊,你这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哪里知道当爹娘的这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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