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四十二年,周襄王八年,即公元前644年。
齐桓公自从去年任命鲍叔牙为相,全权处理国家大事,也依照管仲的遗言,将竖貂、雍巫(易牙)、开方三人撵走了,让他们远离自己,也远离朝堂。
可是,身边没有了这些小人阿谀奉承,齐桓公又觉得没意思了,吃不好睡不着的,身边也没有开玩笑的人了,整天脸上也没有笑容(食不甘味,夜不酣寝,口无谑语,面无笑容)。
长卫姬就对他说:“您赶走了竖貂他们几个人,也没看到国家治理的更好,倒只看到你的容颜日益憔悴,就是因为身边使唤的这些人,不能够让您趁心如意,您为什么不把他们几个召回来呢(君逐竖貂诸人,而国不加治,容颜日悴,意者左右使令,不能体君之心,何不召之)?”
齐桓公说:“我确实也思念这三人,但既然已经赶走了,而再把他们找回来,恐怕会让鲍叔牙面子上过不去。”
长卫姬说:“鲍叔牙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使唤的人吗?您老了,没有必要再自己苦着自己了。就以做点好吃的为名,先把易牙找回来,那么开方、竖貂即使不找,他们也就会自动回来了。”齐桓公听从了她的话,就把易牙找回来,管理御膳房(乃召雍巫和五味)。
鲍叔牙劝谏说:“主公怎么忘了管仲的遗言了吗?为啥又召回来了?”
齐桓公说:“这三个人对我有用,对国家无害。仲父的话,是不是有些夸张了(无乃太过)?”于是不再听从鲍叔牙的话,把开方、竖貂也都找回来了,让三人官复原职,侍奉在身边。
鲍叔牙生气、郁闷,发病而死。
管、鲍都死了,齐桓公已经老迈无能,这三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于是齐国的权力都被这三人控制。顺从这三人的,不是升官就是发财,违逆的,不是被杀就是被驱逐。齐国朝堂,小人猖獗,忠良避退,一片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当时郑国有个名医,姓秦名缓,字越人,住在齐国的卢村,因此称为卢医。年轻时开邸舍,有个叫长桑君的来住宿,秦缓知道他是个能人异士,就对他很好,也不责怪他直爽的脾气。长桑君很感动,就给了他一种神药,用上池水服用,眼睛明亮如镜,在黑暗中能看到鬼神,就是人隔在墙外,也能看见。用这个绝技给人看病,那真是看病,能看到五脏六腑,所有的细节都看得明明白白,所以诊脉治病特别有名气(特以诊脉为名耳)。
注:1【卢村:卢国,山东济南长清区一带】
2【邸舍:di she,战国时期的客馆,客店】
3【上池水:指凌空承取或取之于竹木上的雨露。就是没有落到地面上的水】
古时有个扁鹊,与轩辕黄帝是同一个时代的,精通医术、医药。人们见到卢医的手段这么高明,于是就把他比作古人,也称他为扁鹊。
早些年扁鹊曾在虢国行医,恰逢虢世子暴蹶而死,扁鹊正好路过,自己推荐说能医治,内侍说:“世子已经死了,还能复生吗?”
注:【暴蹶而死:突然昏厥,断气死了】
扁鹊说:“让我试试吧。”
内侍报告给虢公,虢公已经伤心哭泣的泪沾衣襟,急忙邀请扁鹊进宫医治。
扁鹊让徒弟阳厉,用砭石针灸,不一会儿,世子苏醒了,再喂些汤药,过了二十天,完全康复了。
注:【砭石:bian shi,一般指微晶灰岩,能治病的石头】
世人都说扁鹊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扁鹊周游天下,救人无数。
这一天,行医来到临淄(齐国都城),谒见(进见、拜见)齐桓公。
对齐桓公说:“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
注:【腠理:u li,中医指皮肤等的纹理和皮下肌肉的空隙】
桓公说:“寡人不曾有疾。”
扁鹊出。
后五日复见,奏曰:“君病在血脉,不可不治。”
桓公不应。
后五日又见,奏曰:“君之病已在肠胃矣,宜速治也。”
桓公复不应。
扁鹊退,桓公叹曰:“甚矣,医人之喜于见功也。无疾而谓之有疾。”
过五日,扁鹊又求见,望见桓公之色,退而却走,桓公使人问其故。
曰:“君之病在骨髓矣。夫腠理,汤熨之所及也。血脉,针砭之所及也。肠胃,酒醪之所及也。今在骨髓,虽司命其奈之何?臣是以不言而退矣。”
又过五日,桓公果病,使人召扁鹊,其馆人(宾馆服务员)曰:“秦先生五日前已束装而去矣。”
桓公懊悔无已。
齐桓公有三位夫人,王姬(周王室公主,姬姓)、徐姬(徐国公主,姬姓)、蔡姬(蔡国公主,姬姓),都没有孩子(儿子)。王姬、徐姬先后都死了,蔡姬已被退婚送回蔡国(而后又嫁给楚文王了)。
以下又有如夫人六位,都得到桓公的宠爱,礼数与夫人没有差别,所以称为“如夫人”。六位各生一个儿子。
长卫姬,生公子无亏;
少卫姬,生公子元;
郑姬,生公子昭;
葛赢,生公子潘;
密姬,生公子商人;
宋华子,生公子雍。
注:1【葛国:赢姓。今河南宁陵县葛伯屯】
2【密国:姬姓,周朝姬姓小国。今甘肃灵台县一带】
3【宋国,子姓,宋氏,公爵。国都在今河南商丘。西周初期,封商纣王的兄长微子启于商朝的旧都商丘,建立宋国,特准许其用天子礼乐奉商朝宗祀,与周为客。宋国地位特殊,被周天子尊为“三恪”之一】
其余妾媵(yg陪嫁的人,妾),有孩子的很多,地位不如这六位如夫人,就不多说了。
注:【五子夺位: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死后,易牙与竖貂杀死诸多大臣,立公子无亏为君,太子昭逃亡宋国。
公元前642年,宋襄公出兵护送太子昭回国为君,史称齐孝公。齐人杀死无亏。
公元前633年,齐孝公十年,齐孝公死了。公子潘杀死齐孝公儿子公子舍,自立为君,史称齐昭公。这一年,晋文公重耳在城濮之战中大败楚军,周天子封晋文公为霸主,晋文公称霸时代开始。
公元前614年,即齐昭公十九年,齐昭公卒。公子商人在齐昭公墓前杀死齐昭公儿子公子舍,自立为君,史称齐懿公。
公元前609年,即齐懿公四年,齐懿公被丙戎、庸职杀死,齐人迎立公子元即位,史称齐惠公。公元前599年,即齐惠公十年,齐惠公卒。至此,齐桓公的儿子们争夺君位的战斗终于落下帷幕。共历时44年。】
这六位如夫人中,只有长卫姬侍奉齐桓公时间最久。六位公子中,也是无亏年纪最大。齐桓公的嬖臣(bi chen宠臣)雍巫(易牙)、竖貂,都与长卫姬关系很好。易牙、竖貂帮助长卫姬说话,请求立公子无亏为世子。
后来齐桓公又喜爱公子昭的贤德人品,与管仲商议,在葵邱(山东菏泽李朝花村)盟会上,把公子昭委托给宋襄公,要他以后帮助公子昭继承君位。
卫国的公子开方,却与公子潘相处的很好,也为公子潘谋划着争夺君位。
公子商人,喜欢施予(以财物周济人,给予恩惠),很受人民爱戴,因为母亲密姬也很受宠,所以也萌发了争权夺位的心思。
只有公子雍的母亲宋华子出身卑微,所以争夺无望,也就安分守己了。
其他五位公子:无亏、元、昭、潘、商人,各树党羽,互相猜忌,如五只老虎,各藏爪牙,专等人来搏噬(搏斗吞噬,比喻打击陷害或侵略吞并)。
忽然齐桓公生病了,卧倒在宫内寝室中。
易牙见扁鹊不辞而别,也晓得难治愈了,就与竖貂商议出一条计策,假传桓公命令,在宫门外悬挂一块牌子,上面写道:“寡人有怔忡(zheng chong心悸)之疾,恶闻人声,不论群臣子姓,一概不许入宫,着寺貂(寺人竖貂)紧守宫门,雍巫(易牙)率领宫甲(宫中卫士)巡逻。一应国政,俱俟寡人病愈奏闻。”
易牙、竖貂二人,假传圣旨,守住宫门,只把公子无亏留下,住在长卫姬的宫中,其他公子、群臣前来问安,一律不许入宫相见。
过了三天,桓公没死,易牙、竖貂二人就把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部赶出去了,齐桓公身边一个人不留,把大门封死。
又在寝室周围,筑起三丈高墙,内外隔绝,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仅在墙下留一个小洞,像狗洞一样,早晚派小内侍钻进去,查看一下桓公死没死。
另一方面,安排宫中卫士加强巡查,以防众公子发动政变。
再说齐桓公躺在床上,自己起不来,呼唤左右,没有一个人应答,直勾勾的两只眼睛,呆呆的发愣。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好像是有人从上面掉下来。不一会儿,推窗进来一人,桓公睁眼一看,认识她,是贱妾晏蛾儿。
齐桓公说:“我腹中饥饿,正想要喝点粥,快给我拿来。”
晏蛾儿回答说:“没有地方能找到吃到了。”
齐桓公说:“找点热水也行,渴了。”
晏蛾儿回答说:“热水也弄不到了。”
齐桓公问:“为什么呢?”
晏蛾儿回答:“易牙与竖貂作乱,把大门封死了,又筑起三丈高墙,隔绝内外,不让人进来,哪里还能弄到食物和水呢?”
齐桓公说:“你怎么能够来到这呢?”
晏蛾儿说:“妾曾受主公一幸之恩,所以不顾性命,翻墙来的,就想主公临终时陪在您身边。”
齐桓公说:“太子昭在哪里?”
晏蛾儿回答:“被二人阻挡在外面,进不来呀。”
齐桓公叹息道:“仲父真是个圣人啊!圣人真是有远见。我糊涂啊,才会有今天这个惨样!”用尽力气大喊:“天啊!天啊!小白(指齐桓公自己)就这样死了吗?”连叫数声,吐血数口。
对晏蛾儿说:“我有宠妾六人,儿子十余人,此时没有一个人在眼前,单只你一个人送终。平时没对你那么好,真是深感惭愧啊。”
晏蛾儿说:“主公请多保重。外一不幸,妾情愿陪你一起死。”
齐桓公感叹道:“我死若无知则已,若有知,有何面目去地下见仲父啊!”说完就用衣袖掩住脸面,连叹数声而绝。
计齐桓公在周庄王十二年(公元前685年)夏五月即位,薨于周襄王九年(公元前643年)冬十月,在位共四十三年,寿七十三岁。
潜渊先生有诗单赞桓公好处:
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
南佂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
立邢存卫仁德着,定储明禁义声扬。
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
髯翁又有一绝,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没些结果。诗云:
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
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蛾儿见桓公已死,痛哭一场,想要呼叫外人,奈何高墙阻挡,没人听得见,想要翻墙出去,又奈何墙内没有垫脚的物品,出不去呀!左思右想,叹口气道:“我曾说过,‘以死送君’,像这些殡殓的事情,我一个女人也不懂。”
于是就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齐桓公的尸身上,又扛来两扇窗棂盖上,就当做是掩埋的意思了。在床下磕头,说:“君魂且勿远去,待妾相随!”以头触柱,脑裂而死。
呜呼,这个女人,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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