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然后问司机:“师傅,这车子是去机械厂的吗?真么往农村开呢?”
师傅头也不回:“是去机械厂的,耐心一点,马上就要到了!”
又过了几分钟,车子开上了一条土路,车轮摩擦着地面传来沙沙的声响。张晓峰转头看了看坐在后面三个一直不说话的青年汉子,知道遇到黑车了。
车上前面那三个人也发现了不对,站起来,一边拖着行旅包,一边说:“师傅,停停车,我们不去机械厂了,就在这里下去!”
这次开车的司机根本不搭腔,反而加快了车速。而后位坐着的三个青年汉子一脸凶狠地站了起来:“都给老子坐好!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吗?”
他们急忙争辩道:“我们不去机械厂做了,凭什么不让我们下车?”
一汉子讥讽地说:“什么机械厂呀,还在做梦呢?实话告诉你们,这是去郊外砖窑的路,你们将来就在砖窑里做工了,知道不?”
砖窑?老家也有砖窑呢,这是他们这种小身板的人干得了的吗?
“我们要下车,你停不停车,不停我们就跳了?”他们三人对着开车的司机吼道。
“跳你麻麻的逼,看我不揍死你!”三个人一同抢上前来,出手就打。
三人之中有一人把行李向那些纹身青年扔去,一边大喊:“抢劫啊,救命啊!”
没喊两下,就被一拳砸中大阳穴,晕了过去……
中巴车在一个山凹里停了下来。
加上张晓峰,车上的四个人被赶下车!
张晓峰提着行李下了车,看到不远处的工棚里有近二十多个人在那里忙碌地干活……
工棚里,出泥砖处,有七八个人排队等着,轮流往平板车里装砖,装满后,拉着往一个斜坡路往下跑,利用下坡的惯性冲上对面的晒场。
这些拉砖的人比较粗壮,秋天时节还赤着胳膊,露出结实的黑黢黢的肌肉。
从开始的铲黄土入传送带,到最后的摊开泥砖晾晒场,都有拿着皮鞭的人在监工。
看到有人慢了就是一皮鞭……
看着跑得飞快的平板车,张晓峰瞳孔一阵收缩!他想,如果在跑动的路上摔倒,人会不会被后面装满砖块的车子压死?
整个砖场,除了机器的轰鸣声和监工的斥骂声,没有听到任何一个窑工说话,他们只是眼神呆滞地机械地干着活。
张晓峰问身边那个刺青汉子:“让我们干活,一个月给多少钱?”
那个汉子爆发出一阵狂笑,像看傻瓜一样,说道:“钱?你去问他们拿多少钱吧?哈哈哈……”
忽然,张晓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不正是阿飞是谁?
这时候,他热泪盈眶!
阿飞从小就长得粗壮,现在长得更加结实。此时正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沙滩裤,浑身黑乎乎的,油光可鉴,拉着砖车冲上对面平台……
不过,这个表情僵硬的汉子真的是阿飞么?
张晓峰不确定起来。
等那人卸完泥砖,拉着车往回走,张晓峰才高声叫道:“阿飞!”
那个拉车回来的黑脸汉子听到有人喊叫,愣了一下,抬头看来,当看到是张晓峰时,整个人惊呆了!
他的手一松,拉砖的平板车滑下坡去……
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张晓峰确定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阿飞,当下跑下去,一把抱住他,嗯咽着说:“阿飞,我终于找到你了!”
然而阿飞并没有高兴,呆愣了一会,才颤抖地说:“你是小疯子,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听到这个亲切的称谓,张晓峰眼泪夺眶而出,强忍住激动的心情,小声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阿飞狐疑地看了他一下,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哨声响起,阿飞拉着他往角落的竹棚走去。原来他们现在才开饭。
饭菜是一人一大碗的白菜炖猪肉,主食都是馒头,放在一个大箩筐里,随便拿。
张晓峰和阿飞每人拿了两个,搬着那碗菜,放在一个土坷垃上面吃着。
阿飞一边啃着难以下咽的馒头,一边问:“小疯子,你不是还在读书吗?怎么也来打工了?”
张晓峰轻声说:“我出来也好几个月了,现在我到这里来是专门找你的。”
阿飞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其他的人谁也不说话,只对付碗里的饭菜,好像怕没有吃了似的。
这些不说话的窑工们,吃馒头倒是挺快,一个馒头三口两口就没了。
张晓峰还专门盯着一个人的吃数,看到他吃了八个馒头了还伸手往箩筐里拿。这让他不由砸舌!
经过死磨硬缠,阿飞才开了口,他瓮声瓮气地说:“这里是一个黑砖窑,在这里是拿不到钱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张晓峰跳了起来:“不给钱,谁他娘的跟他做呀,还这么苦的活?”
阿飞不客气地反问道:“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
吃过午饭后,张晓峰也被管工赶去做工了,本来像他刚来的人,先是去硒场卸砖,堆放,可他要求去拉砖。
拉砖的活,在砖窑里是很费力气的,是苦活,既然他要求,管工们当然应允。
不是他要出风头,而是只有这样,才能让阿飞相信他的话,相信他是来救他的。
他拉着平板车来到机器尾部,装了规定的砖数,但他说:“给我多装点!”
那几个装砖的人以为耳朵听错了,愣愣地看着他。
张晓峰对他们笑了笑,说:“放心吧,我大脑没病,我让你们给我多装点!”
那几个人只好给他多装了几手,满满的一车。这种情况这里从来也没有过,又不是多劳多得,他们看他就像看傻子似的。
张晓峰不管这些,拉着车就往坡下跑去!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张晓峰轻快地拉着装满泥砖的平板车毫无费力地上了对面的晒场……
几车下来,张晓峰脸不红气不喘,让阿飞不得不佩服!
就在这时,管工们不知从哪儿拖来了三个血淋淋的人。
其中一个管工看了看站在一起的窑工们,指了指场地中央的三个人说:“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私下逃跑者的下场!——你们也不想想,这三面茂密的南竹林能跑得出去么?别说是你们,我进去也走不出来的。在那里边,我们即便不去抓人,他们不饿死渴死也会被毒蛇毒虫咬死……”
看到没有人说话。他接着说:“这三个人从竹棚里跑出不到二十分钟,就被我的人抓了回来。这次多亏了郭光明,是他向我们报告的,我决定奖励他五拾块钱,他想买什么可以委托我们的采购去买好了……看到了没有,那个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那个,跑得最快,被我们的狼狗咬成这样子的……”
在这个黑砖窑里,居然还有人告密?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人心是自私的,都是一盘散沙,这也是为什么抗日搞了八年整,内奸太多。
随着一声哨声,机器停止转动,人员停止手上动作,排成一队整整齐齐的队伍,陆陆续续朝着那一座敞开的竹棚里汇集,晚饭时间终于到了。
张晓峰在吃饭的时候,用眼睛对着阿飞眨了眨,对方会意,两个趁人不注意,找了个稍微隐蔽的地方。
张晓峰又左右看了看,方才说道:“今晚上就动手吧!有没有问题?”
“能行吗?,要是失败了如何?……”如此重大的事情想想就让阿飞没来由的紧张万分。
“不行也要干!难道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张晓峰快速打断了他的话。
阿飞抬头看了看周围坡上密密麻麻的南竹林,竹林上还有不少不知名的小鸟呢,看到叽叽喳喳的小鸟飞来飞去,心下不免戚然,多少辛酸顿时涌上心头。
砖窑里的工人,都是二十出头,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不同地方的人,但有着同一样的遭遇,上的是同一辆车,然后来到相同的地方。
训化过程也是相同的,从发脾气到绝食到怠工,最后变成一个干活的机器……
每天像机器一样干活,没有钱,没有自由,睁开眼就干活,倒在床上就能入睡……多少个日日夜夜啊!三年里,所看到的不是没有人逃跑过,听说跑得最远的都到了火车站了,还不是像小鸡似的拎了回来?
这个砖窑三面是山,砖窑建在山窝里,整个地势就像一个葫芦,只有一条土路从葫芦口直通山外,除此之外,山上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根本无路可走,人一旦进入茂密的南竹林,别想分清楚东西南北。
今天是砖窑老板父亲的八十大寿,主管带几个手下去祝寿了。如今整个砖窑只剩下五个管工了,两个人对付五个五大三粗的黑打手,能打得赢么?
说起来被奴役的窑工有二十七八个人呢,可是这些人来至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根本没有向心力,不团结,像一群绵羊一样。
加上砖窑老板采取的一些小手段,安插眼线,说不定晚上发的牢骚第二天早上就被管工知道了,迎接而来的就是一顿暴打,外加挨饿三天!现在都搞得人人自危,互不信任,别人就别指望了。
不过阿飞看着张晓峰胸有成竹的样子,从小就知道他鬼计多端,也就放心不少。
晚餐难得地丰盛。砖窑里做工,是个力气活,工人体力消耗大,需要的营养补充也大,平时也能吃饱,也有油腥。
在这一点上老板是个聪明人,并没有竭泽而鱼杀鸡取卵。不过一天下来每人已经是精疲力竭,对于饭菜也没有心思去挑剔好坏,狼吞虎咽吃饱后随便用冷水冲一下,就倒到工棚里的竹席上沉沉入睡。
张晓峰和阿飞也同别人一样,按部就班的该冲的冲该洗的洗,然后并排躺到竹席上。和别人不同的是,虽然闭着眼睛,但根本没有睡意,心里翻江倒海热血沸腾……
竹林里蚊子多,按理说没有蚊帐的人难以睡着才对,但一会儿功夫,就听到旁边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其间有管工进来看望,没发现有异常情况后离开。
又等了一小会,张晓峰听了听,然后用手捅了捅身旁边的阿飞,两人蹑手蹑脚走出工棚,站在外面警惕地看了看。
四周竹林已经没入黑暗中,只听见高大的南竹林在山风的吹佛下,嘎吱嘎吱的响,只有不远处的砖厂办公室里,还透出些许灯光,管工们还在喝酒。
阿飞带着张晓峰来到工棚,在一个角落里,挖出了事先悄悄藏好的几截铁管。
找到了武器,才顺着土路,摸向砖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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