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毕竟是挂名国子监领导的身份,他在这边巡一圈并抓了王伦现行,早有人报与学正们。
有知道他与王伦那场交锋的,都努力不往坏处想。美成先生天下驰名,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后辈叫劲?传扬出去忒也跌份。
“见过校书郎…”
“见过先生…”
“见过山长…”
周邦彦本来真想略过此事不提的,一个迟到而已,总不能上纲上线罢?若如此,大家嘴上不说,只怕要在心里小觑。
不过当一溜太学正、太学录出场时,他就不能不站在领导的立场上做些冠冕文章了。
“诸位辛苦了一年,终于到了封学的日子,殊为不易。周某在此提前祝各位百事都如意,佳句问平安。”
众人都一齐拱手同祝福,此时才开始有了浓浓的春节气息。
然后周邦彦话锋一变,道:“临近元日,周某也不想破坏了气氛,只是这位外舍生不巧迟到被某看到。某想着,学问之道,贵在善始善终、善作善成。越是临期,越要动心养性,所谓半途而废、一事无成!谨以此言,与诸位共勉!”
这种大道理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众人都颔首称是。
只有唐学正心里叫苦,只盼这无妄之灾莫要烧到自己头上。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周主簿接着问道:“这位学生,是归哪一斋的直讲?”
王伦的倒霉“班主任”秦直讲至。
周邦彦看了其一眼,道:“细行不谨,必亏大德----这学生平时操行如何?”
这话说得让王伦郁闷啊。明明只是一个疑问句,被他前面加了句点缀,生生变成了否定句。任谁都听出他讲的是什么,但任谁也讲不出什么道理来。
师长点评,谁敢置喙!轻轻地套上一个“不敬师长”的帽子来,将来在学里还能见人么?还想着好好毕业么?
已经相当于定论了,再去问区区一个直讲,还能讲什么好话来?
并且秦直讲平时便对王伦经常翘课有些不爽,此时便趁机发作道:“山长说的是。在某的印象中,此生似乎经常缺课,按理季度校定应该为差才是…”
周邦彦敏锐地察觉到其话中的隐义:“难不成此生这次竟拿到了好名次?”
唐学正气得嘴都要歪了,却又不能不回答,因为周邦彦已经问向他了。
“禀山长,这位学生自入舍以来义、论、策均有不错表现,因此获得季度校定一次。”
他也不想帮王伦背锅,只是前段时期王伦与三皇子那边走得勤,他又是依附三皇子的人,说什么也得把这事揽下来。
要是王伦的评定因此事从优降为不入等或者为差,才是大问题。
考虑到周邦彦是蔡京的人,三皇子会怎么想?毕竟王伦是其看中的人,不见把玉佩也赠与了?到时候一个能力不足、不能承事的考语下来,自己前途尽毁矣。
所以平时可以尊重周邦彦的名气与职务,此时却得硬扛下来!
周邦彦到底是个文化人,一时竟然无可奈何。他虽然挂名国子监主簿,毕竟不是正业,对监中诸人并无直接体统关系。并且这唐学正背后站着是谁,学里人大都知道。
若是不明白各人的关系,岂不是要把人得罪光了?太子和三皇子斗得正欢,一个不慎,万劫不复啊。
可是话已经赶到这儿了,若是就此轻轻放过,没有颜面的却是他。尤其他与王伦茶楼斗词的事曾经在京中被传为佳话----佳的是王伦,他就是个衬托的。
想到这里也是一股怒气起。按说,那次王伦做得确实有点装。先是推三阻四,待自己好说歹说划下道来之后,他便踩着自己的肩膀一鸣惊人。
虽然垂垂老矣,对这些虚名浮名早已看淡,但在红颜知己李师师面前栽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跟头,还是令人很不爽。
再老的男人,也想在钟意的女人面前获得崇拜感,与年龄无关。
“此次也算现世现报,我且训斥一番,却不真夺他等定便了。”他想。
主要是季度校定说起来有用,在有权势的人看来却又无用。王伦据说深得三皇子青睐,如果真的投靠过去,哪怕校定等定为差甚至开除,一样可以通过推荐的办法做官。
还更快。
再者若是如此灭了王伦的面子,在外人看来,却定然是自己仗着身份给王伦小鞋穿,反而于自己名声有损。索性考他一回学问,若是做得不好,只申斥便了。
于是细眯了眼,佯作疑惑道:“到底学问如何,为何你们两人各执一词?”
若是操行等第,为主观评定,各人见解不同,自然差异较大。但如果考校学问,应该大体趋同才是。
唐学正其实也不知道王伦的学业水平如何,只是嘴硬。见问,便道:“王伦的学问自是极好的,若无点墨,怎生传出‘山水郎’之名?”
周邦彦也觉理应如此。能写得一手如此绝妙好词者,平日里下的功夫一定不少了。
他只是不知道还有借壳还魂这种事。如果王伦的这个前身有些须能耐的话,何至于是个落第的举子而无奈上梁山?
而这个后世在文学上的成就,不能说成就、应该说成绩,就很有限了,除了作为诗词的搬运工以外。
那秦直讲和唐学正不知犯了什么冲,见其一席话说得周邦彦竟然信服了,免不了分辨道:“若说写诗作词,王伦确实名声在外。可我们这里是太学,以经义为大道!王伦整日请假旷学,只一个操行便已不堪,如何便能评得季度校定?今日山长在此,正好可以考校一番,也让学里心服口服!”
王伦听了,心里一惊。自家事自家知,自从来了学里,开始时每日倒也跟着读书习字,只因为彼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后来渐渐发达了,便不以辟雍里学问为重心,尤其是近几个月,为了造肥皂和建安仁工坊,他确实出了不少假。
幸亏有唐学正为他兜底,方才安然混到今天。若是只上课,他大可滥竽充数;只是当要被拉出来溜溜时,慌张是自然的。
倒不是怕被考倒,而是大家都要面子的好不?三皇子再礼贤下士,如果自己学业上一团糟,肯定会被他小看了。
便是孙三四、花丛那边,也不能坠了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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