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午后的阳光已经很刺眼,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林宗泽手搭凉棚,仰头望向坡顶。看着坡顶上几近完工的木屋,以及围着木屋上下,忙碌着的人。
随着屋顶最后几根木条钉完,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只需把事先准备好的竹片栏栅,一块一块的盖上,再把大片大片晒干了的芭蕉叶铺上,整栋木屋就算大功告成。
看了半晌,脖子都仰酸了的林宗泽,脱下草鞋把脚伸进溪水中,一股冰凉的感觉直冲脑门,一扫身上的燥热,顿时让他发出了一阵畅快的轻呼。
自从转移过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五百多号人拼命干,到今天,营地终于初见成效。
坡顶处,即将完工的五栋巨大木屋,便是所有人的栖身之所。
每间大木屋挤进上百人,肯定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可是,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有了一小片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再风餐露宿。林宗泽也不用每天都带着人马,往返于马家庄子。
与大木屋遥遥相对,坡顶的另一边,搭了两排小木屋,昨天已经完工。
那几间小木屋是留给何一手,用作疗伤所的地方,这会儿,他正带着几个人,不停地把他那些瓶瓶罐罐往小木屋中搬。
离林宗泽坐着大石不远的地方,靠近溪边,还有一排只有柱子和屋顶的草棚,除了几间当做马厩,其他的留给打铁坊。
把打铁坊建在靠近溪流,主要为了取水方便。并且,铁料太重,如果能利用溪流搬运,势必省事不少。
再看看坡后的山体,郁郁葱葱,可谁能想到,在山腰处,在草木的遮掩下,有一个巨大的溶洞?
这个溶洞,是之前徐子晋带人上山伐木时,无意中发现。溶洞入口宽敞,只要稍微花点工夫,平整一番,连马车都能驶进去。徐子晋带人,小心翼翼的进洞查看之后,发现洞内地势平坦,通风透气。这样的溶洞,不论是住人还是储藏物资,都是绝佳之地。
所以,林宗泽决定,把溶洞一分为二,靠外的部分,留给女眷居住,省得她们与那几百个汉子一起去挤大木屋。溶洞深处,则交给李应全,用来堆放粮食和收缴到的细软。
坐在大石上,双脚泡在凉爽的溪水中,看着眼前的景象,林宗泽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不用多久,他能把这里建成一个巨大的兵营,哪怕是上万的人马,也能轻轻松松的安顿下。
可是,一想到之前,武小满带回来的消息,一个多月后就要面对,南宁府派来的官军,浓浓的危机感,瞬时冲淡了林宗泽因营地初成的喜悦。
既然营地已经初步建成,那么如何抵御将要来到的官军进剿,就成了摆在林宗泽面前,最紧迫的事情。
进山时,溪谷中的那道天然屏障,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促使他最终选择在这里建营地,那道天然屏障也是原因之一。
有天然的屏障,稍微改造、加固,手中就多了一份倚仗,只要临阵时不出昏招,哪怕是数倍于己的官军来犯,林宗泽都有把握耗到来犯之敌自行退去,除非是官军拉来红夷大炮。
想到这儿,林宗泽穿上草鞋,他打算叫上徐子晋再到溪谷去看看,一旦确定好了怎么利用地势,明天就要分出大部分的人去溪谷处,开始修建各种防御工事。
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林宗泽来说,太过于紧迫。一边要修建防御,一边还要加紧操练手下。
坡上、坡下,林宗泽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徐子晋的身影,又问了几个人,这才知道,不知为何,徐子晋跟着运东西的马车,返回马家庄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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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庄中,原本用来讯问蒙面人的小屋中,吕耀辉笑意盈盈的看着半跪在面前的几个人。仔细看过去,不难发现,其中两人,就是前些天在路上拦下他的年轻男子。
那天,半路被追上,吕耀辉从他们口中得知,镇上酒铺掌柜的对他撒了谎。
因为,据这两个男子所说,每隔半个月左右铁窑三少爷都会来一趟镇上,一是来会他曾经的相好,二是到酒铺中买上几十坛水酒,运回铁窑。所以,镇上之人,独数酒铺掌柜的与铁窑三少爷交情最好。
听完两个男子的话,吕耀辉希望他们继续打探铁窑的各种动向。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小贯铜钱赏给他们,这种事,对于吕耀辉来说,早就习以为常,想要别人给你卖命,那么,利益交换必不可少。
两个小伙子,本就是镇上无所事事之人,一年到头,兜里都没几个铜板,看着吕耀辉手中的百十枚铜钱,顿时两眼发直。有了利益的驱使,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分头行动,游走于镇上各处,没费什么功夫就把铁窑那边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你们二位又是……?”看着与两个小伙子一同前来的另外两个人,吕耀辉问道。
“启禀好汉爷!小的姓梁名成,家住镇南头村中。”回话的人一脸黢黑,并且不单单脸上黑,就连一只露出来的胳膊也黑。
而另一只手的手掌只剩下三指,手腕往上,胳膊则明显萎缩,使得袖管看上去空荡荡。
“回好汉爷的话,小的姓张名连福,家住镇东头。”这个回话的人,长相虽然老成,嘴边却只有一圈细细的绒毛,从神情上判断,估计还不到二十岁。
“你们为何事而来?”吕耀辉心中暗想,既然那两个小伙子会把他们带来,想必与那铁窑有关。
“启禀好汉爷,小的原本在岜盆的铁窑中讨生活,后因窑下塌方,万幸捡回一条性命,可是左腿却被砸断。可恨那吴窑主,不但不赔偿与我,还让人把我胳膊打断!还望好汉爷替天行道,让那吴窑主还我公道!”难怪刚才,这个名叫梁成的人,走进来时一瘸一拐,原来跟铁窑有这么一段关系。
吕耀辉低头,仔细打量那个叫张连福的人,除了年纪之外,手脚都完好无缺,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说法。
“请好汉爷替我们做主!小的两个哥哥之前在岜盆铁窑中卖苦力,没想到,一场矿难,他们都没逃出来。那天杀的吴窑主,却不承认我的两个哥哥死于他的铁窑,一文钱都不给。”终究还是年纪小,说到伤心处,张连福忍不住嚎啕大哭。
“好好好,不急,你们慢慢与我细说。”吕耀辉轻声安慰着梁成、张连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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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宗泽到处寻找的徐子晋,此刻站在庄子大门外,正与两个人说着话。
这两人,头包蓝色布帕,身穿黑色粗布对襟短褂,花腰带上插着厚背开山大刀,过膝短裤、跣足(赤脚)。
二人异于常人的装扮,明显不是汉人,走近细看,正是消失了有些时日的韦阿洪、韦阿昌。
也难怪,林宗泽在营地到处都找不到徐子晋,原来他急冲冲赶回庄子,要与韦阿洪、韦阿昌见面。
三人在站土路边,离着庄子大门有一点距离,门口的守卫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远远的看到,韦阿洪时不时的双手指天指地,情绪十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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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庄子内院,穿着一身新衣的许山海,此刻心中也十分惊讶。
由于林宗泽不让他再跟着进山,许山海现在每天都能睡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每天起床之后,打开房门,门外会放着金枝早早打好的一盆清水,待洗漱完毕,沈南秋、金枝从伙房端来吃食,三人在庭院中的石桌石凳上吃饭。
可今日,当许山海推开房门时,看见的却是沈南秋,手捧着叠好的衣物候在门边。
原来,从镇上买了布料,两个小姑娘没有先给自己缝制新衣,反倒是花了几天时间,给许山海缝了一身道袍。
换上了新的对襟长袍(道袍),许山海站在庭院中,虽说谈不上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可是白皙的肤色,配上一袭青色长袍,笔直的身板、眉宇间的几分儒雅,恍然一副翩翩世公子的模样。
沈南秋则是在离开许山海几步远的地方,围着他转了好几个圈,不停地上下打量。只见她的眼神从开始的惊讶到欣喜,再到爱慕,最后,她原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被掩饰不住的笑容挤成月牙儿。
“金枝,金枝!”沈南秋一把拽过许山海的袖子,拉着他就往自己的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喊着金枝。
“金枝,你看!先生哥哥穿着多合身?”还没进到屋子里,沈南秋便对着金枝嚷嚷道。
正弯腰收拾桌子的金枝,听到沈南秋的声音,赶忙直起身,定睛打量着被沈南秋拉进来的许山海。
“还是南秋姐的眼力好,小先生穿着着实合身!”打量一番之后,金枝由衷的赞叹。
虽说两人商定了先给许山海做新衣,可第一步就让两个小姑娘犯了难,碍于羞涩,两人谁都不敢主动去给许山海量尺寸。没有具体的尺寸,如何裁剪就成了问题。
着急了两天,最后还是沈南秋,几次偷偷的跟在许山海身后,硬生生的用眼睛估出了他的身长、肩宽等等。
于是乎,沈南秋负责裁剪,金枝负责缝制,两人花了三天时间,期间多次修改,终于给许山海做了这一身新衣。
就在两个小姑娘,沉浸于自己的劳动成果时,许山海却被桌上的一堆东西吸引。
缓步走向桌前,许山海拿起一张满是墨迹的纸,捧在手中仔细端详,半晌之后望着沈南秋问道:“这是你写的?”
看着许山海严肃的表情,沈南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扑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答道:“是我写的,哪里写得不好吗?”
见许山海没答话,沈南秋又赶紧解释道:“前几日,李总管(李应全)着人送来了笔墨纸砚,说是先生哥哥吩咐的。这几日,缝衣裳累了,南秋才胡乱的写了一些。”
许山海依旧没答话,看着手中写满了字的纸,陷入了沉思。
只见纸上,端正的馆阁体,写着许山海熟悉的《木兰辞》,一个个蝇头小楷,端庄、规整,虽然偶尔笔触中还透着些许的稚嫩,可工整程度,不亚于后世的印刷体。
“这确是你写?”沉默片刻,许山海再次望向沈南秋。
“嗯,确是南秋所写!”沈南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来~~~,你再写上几个。”许山海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砚。
沈南秋不解了看了许山海一眼,然后走向桌前。
桌前站定,铺好纸,沈南秋把右手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伸手拿起墨条,不紧不慢的轻研几下,脑中一边想着要写什么?
几息后,她放下墨条,拿起毛笔,在砚池中蘸墨、舔笔,轻轻的吸了两口气,一手扶腕,一手落笔。
笔若游龙,两番蘸墨之后,几个大字跃然纸上——知行合一,止于至善。
只见这几个字,方圆兼施、点画劲挺、古意盎然,颇有几分欧体之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许山海怎么也不会相信,这几个字出于沈南秋这样小姑娘之手。
作为后世之人,拿毛笔写字,对于许山海来说属实有点强人所难,可是,写不好不代表他欣赏不了。师范毕业的他,不但选修了《书法赏析》,还通过网络,看过许多书法大家的真迹。
曾经感叹于古人能写得一笔好字的许山海,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孱弱的小姑娘,也能写得如此一手好字。
“好!好!好!”接连三个好字,发自于许山海内心,这夸赞不单单指沈南秋的字写地好,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舒坦。
还没等许山海再开口说话,只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然后,一个内院守卫探头进来。
“小先生,你在这里啊!徐爷到处找你呢。”守卫指了指外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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