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娘饭也顾不上吃,转身就跑了。
陆泱泱看着她开心愉悦的步伐,跟她见到她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忍不住弯了眉眼。
江执衣笑着说:“看来你跟喜欢这个小姑娘。”
陆泱泱转过头,“是啊,看着她,就想起三年前的我,我那时也觉得,命运真的很糟糕,但是一点点小小的改变,就能改变很多东西。”
陆泱泱捧起碗,扒了一口饭。
江执衣了然,也跟着弯了唇角。
确实,有时候觉得,命运真的很糟糕,但是一个点点的改变,就能改变很多东西。
陆泱泱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也会有很多很多人是这样。
陆泱泱跟江执衣吃完了晚饭,刚要收拾下桌子,一个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江姑娘,陆大夫,不好了,出事了,外面有人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陆泱泱蹙眉:“闹什么?”
“岫娘,好像是陆大夫您今天带过来的那个小姑娘,她父亲找上门了,带了一帮村民来,说是要来接婆娘跟闺女回家!”姑娘说的有些急,“张大娘护着女儿,不让走!”
陆泱泱抬腿就跑了出去。
岫娘的父亲,于家村现在的村长,于六伯,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当初陆泱泱把那些姑娘们带出来,并且让凌知府派人去别的仙人观救人的时候,也来不及隐瞒这件事,所以那些村民多半也都知道了,仙丹是骗人的,嫁姑娘过去也是骗人的,然后那些姑娘被他们给救回了城里。
他们在玉洺山那里耽搁了几天,但凡是有心的话,在衙门附近打听一下,也不难找到这座安置姑娘们的宅子。
只是陆泱泱没想到还会有人找上门来。
这些姑娘,可都是被他们拿去换了仙丹的,现在找来做什么呢?
陆泱泱一路跑出院子,果然见到小院门口已经闹了起来,甚至有附近听到动静的百姓前来围观了。
于六伯神情憔悴,这短短几日,他倒更像是遭难的那个,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他此时红着眼睛,带了村里约莫十来个男人,冲着张氏说道,
“我都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但凡有办法,我也不能让岫娘去受那个罪,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你要怎样?你是我婆娘,咱们成亲都二十年了,你不跟我回去,你要去哪里?你日后怎么养活自己和岫娘,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也悔我也恨,我比谁都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好好的。”
于六伯说到动情处,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哽咽:“咱们日后好好过日子,不成吗?你到底在闹什么呢?”
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来,他当了好几年的村长,在村里也是有威望的人,这些年,自从强征劳役的事情发生后,他也一直都在努力的想办法挽救,想办法保住村里的人,他得知那些道士是骗子,劳役也是幌子以后,他也十分的愤怒。
可他能怎样呢?他只能恨这世道,恨那些当官的不做人,他还能怎样呢?
他只是个普通的百姓,无权无势,他自己的儿子,他家里的根儿都没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村里的壮劳力都没了,天地无人耕种,日后一个村子的人,该怎么活?
他有悔有恨,可他真的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呢?
于六伯抬手捂住脸,忍不住双肩耸动。
张氏满腔恨意的瞪着于六伯,咬牙切齿的呸了一声:“你这个虚伪的老东西,我今天就告诉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跟你回去,你若敢来硬的,我就跟你拼了,有本事,你就带着我的尸首回去!你要是再敢动岫娘一根头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于六伯被张氏这番话给刺激的不轻,恼怒的抬起头,指着张氏:“你这个不知所谓的臭婆娘,我,我不是为了你和岫娘好吗!我若当真没有良心,我就不会顶着宗族的压力还要接你回去,我不如把你休了!”
张氏冷笑:“那你就把我休了,不休你不是人,我张荷花当孤魂野鬼,也不进你于家的祖坟!”
“你!你!”于六伯气的指着张氏,手指抖动。
眼见自己的威严被一再的挑战,于六伯不想被人看笑话,只得转而朝着岫娘打感情牌,“岫娘,你恨爹吧,是爹无能,爹保不住你,爹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不会舍得你去……爹今天过来接你们,爹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你没事,你没事真好……”
岫娘看着从前崇拜过,也惧怕过的爹爹,突然出声问,“那若是我有事呢?爹爹还能接受我吗?”
于六伯愣住,搓着手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只懦懦道:“岫娘,爹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
岫娘声音轻轻的说:“可是爹已经送我去死过一次了啊。”
于六伯瞬间脸色煞白。
岫娘从张氏身后走出来,看着原本伟岸的爹爹,此时佝偻沧桑的模样,说了句,“爹爹年纪大了。”
张氏吓得一把拽住了她,颤着声音哭道:“岫娘,岫娘,不能犯糊涂,咱们不能回去,绝不能回去,娘就是往后带你去乞讨,去卖身为奴,也绝不回去叫人作践!他不是你爹,这世上就没有这么狠心的爹,他就不是人,不是人!他能送你去送死,他配当爹吗?他配吗!”
张氏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气的。
岫娘抓住了张氏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转头又看向红着眼睛的于六伯,脸上始终很平静:“爹爹,我不恨你的。”
于六伯激动的看着岫娘,可却莫名的心慌,忍不住朝着岫娘伸出手,却不敢往前迈一步:“岫娘,爹,爹错了,爹……”
岫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爹错没错,我一开始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是害怕的,也恨过爹爹狠心,可是我后来看到了那些被救出来的人,那里面还有一个我们村里的叔伯,被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浑身都是皲裂的伤口,瘦的像是骨头架子,明明从前还是村里顶好的田把式,家里十亩地都伺候的好好的,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最小的儿子才三岁,家里就剩他最后一个壮劳力了。”
“真可怜啊,”岫娘说,“被带走的叔伯哥哥们很可怜,被带走的我们这些姑娘也很可怜,我不知道该同情谁,也不知道该恨谁,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付出和牺牲,我现在没有答案,但我想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的。”
“我要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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