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队到了新平县,已经是下午了。
袁侍郎闲不住,着急地跟属下去看地了。
户部和司农寺的差人带着胖胖苗,已经先一步过来了。
试验田选在哪里,还要先同县府的官员商议。
在此前朝廷已经提前发来文书,县里事先选定至少三处地方,由袁侍郎和属下决定最终定在哪里。
如今关内道的百姓已经开始灾后重建,胖胖还未在此地种成推广,原有的耕地不能占,百姓不会愿意。
选的地方多半是荒地,但即便是开荒,也要好好选址。
袁侍郎虽然在路上被夫人揍了一顿,还是干劲十足。
新平县住处的院子里,袁圆正抱着手臂跟坏叔叔贺凡对峙。
她身后是凶狠的黑狼,和呲牙的幼虎。
贺凡“嘁”了一声,先是用眼神震慑住黑狼,再用余光蔑视幼虎,最后面无表情看了眼幼崽。
袁圆见自己身后的左右护法都开始瑟瑟发抖,她自知势弱,赶紧转身跑走了。
叶老夫人此时正在给父女两个铺床,顺便教育小儿子:“最多翻过年,等圆宝儿四岁的时候,你这当爹的,可不能再跟孩子一起睡了。”
袁猛敷衍地点点头。
到时候让幼崽跟阿奶哭闹打滚吧。
二人正说着话,袁圆跑了进来,一把抱住爸爸的腿。
“爸爸爸爸爸爸,贺凡叔叔他欺负人!”
老父亲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他还没开口,好阿奶先发问了:“怎么欺负你了?”
袁圆连忙伸脖子过去,严肃地说:“他这样这样看小黑……又这样这样看二黄,还这样这样看圆圆呐!!!”
两只圆眼睛一会儿向下看,一会儿向右看,一会儿又成斗鸡眼,可把叶老夫人笑得不行。
“你们叔侄两个,就不能好好处,天天斗嘴吵架的。”
袁圆神神秘秘地对她勾勾手指,叶老夫人配合地凑过去。
小娃子煞有其事地说:“阿奶,贺凡叔叔他,他天天说爸爸坏话!”
叶老夫人挑眉:“所以你就欺负回来?”
袁·孝顺女儿·圆得意地点点头:“嗯嗯嗯!”
叶老夫人摸摸她的小脑袋,压低声音悄悄说:“那你叔父又打不过你阿耶,说两句就说两句呗。”
走到门口的贺凡又沉下脸。
这个家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晚上,袁青就准备烤了小黑找来的兔子,再做一道黄焖鸡。
全是肉,也没个素菜。
她摸摸下巴,看到了院子里的一筐红薯杆。
嗯,齐活了。
袁大夫人和袁二夫人现在已经沦为帮厨了,二人见小娘子在庖屋里指挥众人杀鸡杀兔,剥皮褪毛,洗菜备菜,连餐具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袁二夫人很是羡慕大嫂:“我要是有个乖巧的小娘子就好了。”
可惜她生了袁礼之后,多年不曾有孕。
袁大夫人有些好笑:“你要是再生个圆宝儿那般好动的,咱家可怎么办呢。”
袁二夫人也笑了起来。
“不过,咱们家大娘子这架势,皇后殿下当真是当作女官来培养的啊。”
袁大夫人点头:“尚食局的李奉御年事已高,皇后殿下的意思是,让她再撑几年,在宫中荣养。过几年,就让青儿接她的位子。”
袁二夫人震惊:“那可是正四品奉御?!”
袁大夫人惆怅地点头:“也不知是福是祸。”
到了饭点,做好的餐食一道一道被端去膳厅。
袁圆跟兵兵弟弟一起“哈哈”笑着跑了进来。
烤兔肉,黄焖鸡,清炒红薯杆,凉拌皮蛋,还有一人一碗酸汤小揪面。
两个小娃子扒在桌边,一起发出来自灵魂的感叹:“呜哇啊……”
袁圆跟袁兵说:“兵兵弟弟,你吃皮蛋和菜菜好吗?阿姐吃兔兔!”
袁兵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他听到好阿姐说的话,连忙摇头:“二姐,我也要吃兔兔!!!”
袁圆抱住他:“阿奶说小童要吃菜菜!!!”
袁兵一脸纠结。
叶老夫人呢走进膳厅,就见小孙子一脸纠结看着她,然后大声说:“阿奶,咱们可以割袖子吗?”
叶老夫人有点手痒。
一旁的袁圆心虚地看了眼阿奶,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小胖脸。
袁大郎一把拎起小儿子,严肃地说:“要跟你阿奶割袖子,先跟你阿耶割吧!”
袁兵连忙看向阿娘:“阿娘阿娘,阿耶要跟兵兵割袖子啦!!!”
“我要去给魏阿翁当儿子!!!”
那样他跟结义兄弟魏小郎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袁大郎黑脸。
袁大夫人好笑地看了一眼小儿子:“魏阿翁跟你阿翁同辈,你要是给他当儿子,不是跟你阿耶成兄弟了?”
袁兵审视地看向袁大郎,良久,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大兄!!!”
袁大郎气极,把这孽障抱到腿上,“啪啪啪”揍了几下小屁股。
袁兵一阵鬼哭狼嚎。
袁圆捂住自己小屁股,害怕地缩在爸爸身边。
老父亲给她手里塞了一个兔腿,袁圆小朋友一边害怕,一边美滋滋啃了一口兔腿。
另一边的贺凡趁她注意力不集中,给她嘴里塞了一筷子清炒红薯杆。
袁圆嚼嚼嚼,半天才反应过来,生气地看向贺凡:“贺凡叔叔不乖!我都跟兵兵说好啦,菜菜都给他吃,圆圆吃兔兔!!!”
说完,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连忙把手里兔腿腿藏到身后。
袁兵见老父亲不揍自己了,滑下他的腿,跑到袁圆身后,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兔腿。
两个小团子凑到一起啃兔腿,都是一脸满足。
袁大郎叹气:“儿女都是债啊!”
叶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算是等到你知道这层道理的一天了。”
袁大郎:“……”
袁青有点好笑:“快吃面吧,都要坨了。”
叶老夫人吃了好几口桌上唯一的素菜:“这胖胖的杆子还能吃啊?”
“别说,味道是真不错。”
其他人也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尝了尝,确实鲜嫩清脆,很是美味。
叶老夫人对袁青说:“咱留几口给你阿翁,回头让他上道奏疏,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了。”
袁青拦住她:“阿奶,等咱们再试试胖胖的叶子,看做出来味道如何,到时一起上报。”
叶老夫人点头:“那也好。”
又夹了一筷子胖胖杆,慈爱地看向袁青:“我们家大娘子的手艺,就是烹个鞋底子都好吃。”
袁圆着急地跑过来:“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吃鞋!!!”
她抬起小jiojio给大家看:“鞋上面有二黄的粑粑!!!”
袁家人都笑了起来,叶老夫人逗她:“白白拉粑粑,你还要跟它打架,怎么二黄拉粑粑你就不揍它了?”
袁圆又啃了一口腿腿,然后悲伤望天:“母不嫌子丑!!!”
袁二郎一脸惊讶:“哎呦,咱们圆宝儿还是个好阿娘呢!”
小娃子笑成眯眯眼:“我都可会当阿娘啦!!!”
她高兴地跑来跑去,跑到袁方身边时,差点被绊倒。
袁大郎一把抱住她,才没让她摔了。
袁圆捂住自己的小嘴嘴,小小声说:“大兄睡觉啦!”
原来一直没说话的袁方已经靠坐在房柱睡着了,他的腿伸出来,差点绊倒小娃子。
叶老夫人轻声说:“这孩子,小小年纪太过懂事,在路上都不忘读书,有啥活都跑在最前头,是累着了。”
袁大郎也压下声音:“我抱他回房去睡。”
长子四五岁以后,就不让他抱了,小小人一个,知道了自己是家里的长孙,是大兄,总是一副沉稳的样子挡在弟妹面前。
袁大郎把儿子抱起来,发现他其实不过也还是个孩子。
袁方此时正在梦中,梦里他来到了一个在经史课中,没有听到过的朝代。
大宋王朝。
后世很多人用弱宋来评价那个王朝,但也有人说,华夏民族之文化,造极于赵宋之世。
袁方梦中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兄弟。
弟弟苏澈,和哥哥苏轼。
眉山苏氏,一门三苏,名动天下。
苏轼是北宋时期诗词造诣最高的一代文豪,他的诗词既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凄凉,也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豪迈。
苏辙亦是文采非凡,哥哥苏轼的盛名之下,也没有掩盖他的才能。
他一路官至宰相,一生都在升官和庇护哥哥苏轼。
苏辙比哥哥小两岁,兄弟二人从小一起读书,一起成大,感情非常深厚。
后来二人共同参加科举考试,同榜进士及第,轰动京城。
这场科举中,主考官是文坛领袖欧阳修,小试官是宋诗的“开山祖师”梅尧臣,同届考生还有后来文学大家曾巩,北宋理学的开创者程颢、程颐兄弟,以及写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民”横渠四句的张载。
苏轼兄弟在一众才子之中脱颖而出,成功中第,同朝为官。
几年后,兄弟二人参加了由皇帝安排的制科考试,宋仁宗对二人评价甚高。
后来受王安石变法影响,二人因反对变法被贬,亲密无间的兄弟,自此数年未能相见。
苏轼思念弟弟,在中秋时提笔挥就《水调歌头》,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千古名句。
苏轼生性自由,性格肆意洒脱,在官场上直言直语,常常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乌台诗案,苏轼身陷牢狱,深感命不久矣,给苏辙写下诀别诗。苏辙悲伤痛哭,主动上书陈情,愿放弃一切官职为兄长担保。
最终,苏轼被贬黄州,苏辙被贬筠州,五年不得升迁。苏辙变卖御赐金银,让苏轼游山玩水,品尝天下美食。
两人相隔千里,苏轼给弟弟的信中道尽思念之情,苏辙也一直在尽力资助哥哥。
可还是没有阻挡再次被贬。
年过花甲时,苏辙送苏轼去琼州任职,二人见了人生中最后一面。
可终于等苏轼得到赦免,他却在北归途中病逝了。
一生淡泊潇洒的苏轼临终留下遗言,死前没有再见弟弟苏辙一面,此痛难堪。
苏辙此后一直都在照拂苏轼的子孙,临终前嘱咐要和兄长葬在一起。
他死后,被葬在了小峨眉山苏轼墓旁,颠沛流离半生的兄弟二人,自此不会再分离。
苏辙与苏轼的一生,大部分的时候都不能相见,可兄弟之间的情谊,却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变浅淡。
他们始终是对方的至亲和知己。
人在来到这个世上时,无法选择自己的家世和血亲。
可正因如此,才有了斩不断的牵绊。
于千千万万人之中,被选中成为血脉至亲,便是上天赐予的,最大的缘分。
袁方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这便是他出生的意义。
他生在袁家,成为长兄,得长辈看重,弟妹也十分友爱。
这便是上天赐予他的缘分,需要他用一生去维系。
袁方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睡着的二弟,还有另一头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弟弟。
乖巧的二弟,跳脱的三弟,不出意外,他以后会为了小弟弟操碎了心?
不对不对,家里还有个更跳脱的。
大妹妹懂事,袁方想起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心想他确实要努力当大官,庇护那个一个看不住天都要捅破的小妹妹。
不止他,两个弟弟也得加把劲。
不出意外的话,在此后的数十年,他们三兄弟都要守望相助,共同照顾好家人,撑起门庭。
好大兄给二弟盖好被子,又把小弟的身体摆正,自己靠坐在床边,深深叹了口气。
可现在小妹妹都官至七品了,可他还未到参加科考的年纪,更别说入仕了。
他该怎样庇护妹妹呢?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大兄,圆宝儿不是官至七品,她是正一品镇国公主啊……”
袁方:“……”
原来他嘀嘀咕咕说了出来,把二弟袁礼吵醒了。
两兄弟大眼瞪小眼。
袁方心想,弟弟真不可爱,要是小妹妹在,一定超大声说:“大兄都可厉害可厉害啦!”
他拍拍袁礼的头:“睡吧。”
袁礼眯着眼睛,有点着急:“大兄,这地方陌生,你陪我去如厕吧?”
床尾的袁兵也醒了:“我也要嘘嘘!!!”
袁方:“……”
这大兄他是一天都当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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