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陆家
今日一早,整个陆家都被陆萱动员了起来。本来已经很干净的陆家,依旧令家仆重新打理清扫了三遍。陆萱亲自去厨房查看自己准备的珍稀食材,里里外外严肃嘱咐,若是今日出了什么差错,失了陆家家风,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陆萱自己更是寅正(凌晨4:00)即起,坐在梳妆台前,妆容换了一遍又一遍,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
这套妆容太正式显得疏远,这套又太随意不够稳重,这件衣服不够端庄显轻浮,这件又太稚嫩不够娴雅。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时辰,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妆造。
陆萱此时心情非常忐忑,这是她第一次见左相,自己平日里的那种稳重端雅,娴静大方自从得知左相要来陆家后,一瞬间全都被忐忑不安所冲散。这种感觉搅扰得陆萱深夜难眠,无处排解,只得不断在府中来回踱步,仔细查看自己准备的一切,生怕哪里出错惹得自己公公不喜。
“你这模样真是好笑!”
陆萱看向说话的陆薇,扫了一眼身后的父亲等人,冷声道:“今日,谁不给我陆萱面子,可别怪我心狠!”
“呦!你这是跟爹耍你那陆家家主的威风?”陆薇讥讽连连。
陆萱皱眉,一步上前,用力搧了这个弄舌的妹妹一巴掌,语气森寒:“你们做的那些腌臢事我懒得提,谁要是敢在今天给我惹事,我陆萱就让他看看这些年我是怎么掌家的!”
“萱儿,莫要如此,让左相看了笑话。”陆庭鼐见她们又要吵闹,无奈只得出言劝慰。
陆萱冷哼一声,与众人拉开距离,走到距离陆府正门三尺处,等候杨文和的车驾。
陆庭鼐见此也是烦闷,自从他知道自己的二夫人瞒着自己收受贿赂后,毅然辞官,请罪归家。自己和这个大女儿聚少离多,上次因为压惊钗的事就闹得很僵,如今自己一无官身,二无家主之权。若是再以父亲的身份压她,恐怕会闹得更难看。
思虑至此,扫了一眼身后的小女儿和侧室,示意她们不要生事。
时至日中。
陆家前门大街,远处马蹄阵阵,杨文和车驾缓缓驶来。
马车两侧共计30人家卫,人人佩刀,个个带弩,虽未展梁国公大旗,可身后一挟刀家卫,肩扛杨字家主旗,虎目炯炯,对者皆惧。马车夫一身常服,虽布料简单,可胸前那金线挑绣的‘杨’字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相府的亲随管家。
陆萱仔细整理下裙衫,一步上前,安静的等候在马车旁。见杨文和走下马车,躬身一礼,朗声道:“儿媳陆萱见过公公!”
杨文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己选中的儿媳,看她端敬娴淑,落落大方,衣着简雅却暗藏巧思,仪态上更是贵气十足,端的是林下风致。
“萱儿不必多礼”杨文和虚空抬手,示意她起身。
“萱儿,怎的如此说话?真是不知礼数!”陆庭鼐高声呵斥,随后来到近前,朝杨文和施礼。
陆庭鼐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你还没嫁入相府,在京城就穿着嫁衣去状告官家,现在又以儿媳自称,成何体统?这要是让相府轻看,那可真是败坏家风呀。
杨文和没有说话,轻咳一声。
身后相府家兵翻身下马,单膝下跪。
侍卫长马三宝,相府老管家杨虎弯腰拱手。
一齐出声:“见过少夫人!”
陆萱先是一愣,随后郑重回礼:“二位折煞萱儿!”
起身见相府的家生亲兵依旧单膝跪地,朗声道:“诸位兄弟是不拿我陆萱当家里人?我可给你们准备了不少苏州风物,快快起身进府,莫让外人瞧了笑话!”
杨文和大笑,摆手示意家生亲兵起身。
“萱儿如此知礼,我儿有福啦!”
陆萱羞赧道:“公公过誉!”
杨文和大笑:“萱儿还不请我进府?”
“是是是,公公快请!”陆萱也不再扭捏,大方的引着杨文和走入陆府。
陆庭鼐站在原地好不尴尬,从一开始左相就没搭理过自己。这明显是给我这大女儿立威站台来了。思虑至此,一言不发的步入府门。
来到正堂,杨文和见陆庭鼐低着头不发一言,面无表情道:“听说你辞官了?”
“是!”陆庭鼐恭敬回答。
“哼!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你连家里这点事都管不好,持身可称直正?”
陆庭鼐低眉,恭敬道:“学生知错。”
陆庭鼐纵使心中有千百个别扭,面对杨文和的教训他也得认。别看他名义上和相府是亲家,可双方门第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自己更是被杨文和一手从地方提拔到中央吏部。
在官场上,默认的规则就是谁提拔的你,你就是谁的学生和门生。要知道,大华官员总数高达4万,光地方官员就占了一半还要多,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宫的宣德门,纵使做了长安京官,5品以下非特招依旧不得面圣。
自己能做上吏部五品考功司员外郎说是平步青云都不为过,如今自己告罪辞官,萱儿和相府又是这层关系,无异于打了杨文和的脸,他不给自己好脸色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杨文和见他如此,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这陆庭鼐能力是有,可就是性子太刚直,持家又不严,如今能请辞回家,也算是一种保身之法。
“相爷莫要生气,都是民妇蠢笨,见识短浅才招致此祸!”陆庭鼐侧室跪地叩首,高声认错。
杨文和并不搭话,摆手示意管家杨虎将礼物送上来。
“萱儿!”
陆萱见杨文和叫自己,快步上前,恭敬的站在一旁。
杨文和将三个木盒依次打开,介绍道:“这是陆氏所有船契和布庄地契,这是陆氏七处钱庄的合本契、分息书,这个是老道士送给你的贺礼,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牡丹佩——辰,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当是见面礼。”
陆萱看着三个盒子,真是越看越心惊。这哪是不贵重,这简直是贵不可量呀!前两个盒子,满满当当的契书,看上去至少有百张之多,说是吴中陆氏的半条命都不为过。
吴中陆氏在江南经营多年,立身之本就是造船河运,那钱庄更是开遍江南各处,自己这公公刚一见面就送自己这么大的礼,简直是就差把吴中陆氏直接送自己手里了。
再看那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牡丹佩——辰,这她可是听说过。这玉佩是道教正一派的祖传之物,总共十二枚,分别对应不同的花卉和时辰,非正一派大恩者不可得。自己辰时出生,据说佩戴同时辰玉佩可改气运,可延寿数,可驱邪挡煞,可避灾迎福。
“怎么?嫌礼轻?”杨文和见陆萱愣在原地,调笑出声。
陆萱闻言可被吓得不轻,慌忙跪地:“儿媳岂敢收受如此重礼!”
“起来!都是一家人,哪那么多虚礼!”杨文和没好气道。
陆萱无奈,只得恭敬叩首后起身。
“萱儿,你不是说给为父准备了苏州的风物吗?”杨文和询问出声。
“诶!萱儿这就去吩咐!”陆萱慌忙告罪,转身去厨房亲自招呼。
杨文和看向陆庭鼐,冷声道:“过几日益州路提点刑狱公事空缺,你去递补!”
<注解:益州路提点刑狱公事,正四品。相当于现在四川省公检法系统领导职务的集合,兼具高级法院院长、省检察长、省公安厅厅长的部分职能。>
陆庭鼐闻言一愣,随后沉默不语。
“啪!”杨文和用力拍向桌子,目光冷寒的看着他。
陆庭鼐知道这是杨文和看在陆萱的面子上才如此帮自己,自己一个请辞告罪的吏部五品官,即使是吏部官向来比同级官高半级,按惯例,放任到外地一般都会比原官高一品。
可惯例终归不是明例,地方上四品官多是封疆大吏,是各种势力争夺的关键所在。若非左相运作,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正四品的益州路提点刑狱公事这种封疆大吏。
想来杨文和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暗示自己放弃和陆萱争吴中陆氏。自己若是能干得好,一切还好说,若是干不好,那就在益州自生自灭吧!
陆庭鼐心下长叹:“没想到自己向来自诩清正刚直,可到头来,侧室仗势受贿,自己还要靠着‘卖女儿’来做官,真是羞煞我也!”
转头看向侧室和小女儿那殷切期盼的目光,长叹一声:“全听恩师安排。”
“公公,宴席已经备好,请入席。”陆萱进门,邀请杨文和入宴。
杨文和起身,同陆庭鼐一同入席。
杨文和入座,看向桌子上众多精致菜肴,轻笑道:“看来萱儿是花了不少心思呀!”
陆萱也不扭捏,大方道:“公公一直在临安公干,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儿媳生怕您不喜南国风物,左思右想,思虑再三,才挑出了这些尚能过眼的吃食,若是公公觉得难以入口,还请看在萱儿辛劳的份上,轻些责骂。”
“你呀!早就听你婆婆夸你圆融通达,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呀!”杨文和笑骂道。
陆萱轻笑,指着桌子上的一道菜肴:“这道菜叫作玲珑牡丹,是将新鲜的鲈鱼腌制,切雕成牡丹形状,最后蒸制而成。此乃苏州名菜。如今正是鲈鱼肥美之时,鲈鱼变牡丹,雅致与否,还要请公公亲自品评。”
杨文和轻笑,暗忖这姑娘真是个玲珑之人,这是问自己对她的评价呢。想到此,杨文和拿起筷子,将一块鲈鱼送入口中。
“味甘鲜,可称上!只是苏州的鲈鱼虽然可称上乘,但鲈鱼终归是鲈鱼,若变成牡丹恐怕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呀!”杨文和评价道。
陆萱闻言神色暗淡,眸失华光,握在手里的筷子紧了又紧。
杨文和轻笑,询问道:“萱儿可知这江南牡丹和关中牡丹的区别?”
“萱儿学识浅薄,请公公教。”
“江南牡丹花期早,花型小,花香最为浓郁,可谓神韵十足。关中牡丹花期晚,花型大,颜色艳丽,形贵非凡。说到底还是物候差异,你婆婆最爱侍弄花草,你以后要多学学,怎么把江南牡丹移植到关中,如此形神兼备,方可为百花之主!”杨文和意有所指道。
陆萱起身,恭敬一礼:“萱儿铭记于心,定会认真学习,做那名副其实的百花之主!”
杨文和点头,指着桌子上的一道菜肴问道:“这是桂花鸡头米?”
陆萱轻笑解释:“公公好眼力!萱儿在相府时,知道相府遍植桂花,想着苏州独有风物鸡头米与这桂花相配岂不正好。这鸡头米大小如莲子,外壳极其坚硬。烹制时要将鸡头米的坚硬外壳剥去,取出里面的鸡头米熬制,出锅时撒上桂花正是相得益彰,若这鸡头米没了桂花相伴,可难称苏州名肴。”
杨文和轻笑摇头:“你这丫头,当真是蕙质兰心!”
心中暗道:这姑娘自己倒是没选错,虽然有时过于拘慎,不够贵气。但那都是其生长环境所致,就这颗蕙质兰心,稍加教导定然是相府名副其实的少夫人。
“这么好的牡丹栽在你家真是糟蹋!”杨文和看向一旁的陆庭鼐冷声道。
陆庭鼐羞愧难当。他知道陆萱是借这道桂花鸡头米来向左相致谢。鸡头米外壳坚硬,暗指自己刚直的性格,若单独煮米恐怕难成名菜,唯有加上这相府桂花,二者相和,真可谓点睛之笔,终成苏州名肴桂花鸡头米。
陆萱这女儿真是比自己这个爹强呀,不但蕙质兰心,还知情识趣。若她直言感谢,恐怕就显得过于生份,还自降了身价,这以菜表意的手段,真可谓恰到好处,言小意深。
思虑至此,他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何即使是嫡子却依旧争不过自己女儿的原因。
“恩师教训得是!”陆庭鼐喟然一叹。
杨文和看向陆萱,吩咐道:“我会在苏州多停留几日,你跟在我身边,明日和我去见些人。”
陆萱起身,恭敬道:“萱儿全凭公公做主!”
“哎~!萱儿,相府从来不缺时花,缺的是奇花,你明白吗?”
陆萱恍然,朗声道:“陆萱定是那百花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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