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落树梢,朱红的大门才再次打开。翊阳和李濂一前一后从内走了出来。福禄也紧随二人之后
“皇上口谕”
短短四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翊阳后才纷纷下跪接旨
“今朕身体抱恙,暂无法操持国事。可国不可一日无君,特命二皇子沐亦阳代掌朝政,丞相及御史二位大人监政;文武百官见他如朕亲临,若有不从,严惩不贷”
“儿臣领命,定当不负厚望”
“老臣领命,定当竭尽所能”
始料未及的变化让众人都大惊失色。沐亦阳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时间还压制不了心里的激动,回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
沐亦凡则是望向了翊阳,原以为她会失望,却只见她眉头紧蹙,心事重重。一时间不由得怀疑父皇身体到底如何了
“另外,着长公前往花岛为朕求药,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窃窃的私语在大门再次合上后开始蔓延,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出乎意料的安排惊的乱了方寸,太后也不列外。花岛远在千里之外,他的身体真能撑到她回来吗?亦或者他在故意支开她
“六姐”
沐亦凡始终放心不下,所以翊阳离开后他就跟了上去。此时大家都在追着李濂寻问皇上的情况,倒没人注意他的离开
见他追上来,翊阳没做任何反应。沐亦凡却以为她还因前几日李延钊府上的事在生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转而问道“父皇他没事吧?”
“无事”
冷冷吐出两字,翊阳便准备离开。但瞥见沐亦凡有些委屈的模样后还是停了下来
“凡事有太医在,你守在宫中也没什么用。等父皇醒了后就回学宫去吧”
翊阳留下的这一句像安排也像叮嘱,这让沐亦凡更加肯定此事不简单。父皇虽让二哥代掌朝政,却并没有说要立他做太子。这般多此一举反倒侧面印证了父皇并不看好他。但为何又要支走六姐
皇上下令即刻出发。所以翊阳便是一刻不能等。一回府就下令收拾行李,清点随行人员
花岛很远,比天韶关还远些,甚至要走一段海路;而且它也并不属于东洲,所以翊阳带的人不能少;准备也得更充分
月华是随她一起出宫的,对此事也多有想不通。可正阳宫内的谈话只有翊阳自己知道,所以她们更加担心
“现在这种时候离开,倘若京城突变,您再回来恐怕物是人非了”
翊阳手里动作随之一滞,有些无奈的看着月华
“你也说了是倘若,再者就算我不离开也改变不了物是人非的结局”
月华明白翊阳的道理,只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总愿意赌;赌人心、也赌她能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赶得回来
“带着向阳随我一道去吧,此去最少得两三月。沿途所见对他有好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与其让关向阳去学宫,不如趁年幼随她出去见见世面。自小便见多识广的人长大了后才不会盲目的偏听偏信,受人蛊惑
吴军如今是城卫军统领,自是离不得京城,所以便由刘洋带头点了几十人随行。这些城卫军加上公主府的宫人还有月华他们,统共也不过百人。但要走海路随时可能遇上海盗这点人自然不够,可若从京城带太多人那行程便会变慢,所以翊阳打算到离花岛最近的城池后再征调军队随行
这边急急忙忙的出发,宫里也看似有条不紊的处理着皇上突然病倒后带来的各种流言。而离京城千里外的海面上,硕大的船只宏伟却花枝招展,远远看去像一个装扮过头的姑娘,一言难尽。然而甲板上的姑娘却格外好灵动好看,色彩艳丽的编织小衫,没过脚踝的百褶长裙;袒露的腰身上挂着闪光的银饰,而她一双杏眼更是像极了夜空的星辰十分明亮
“圣女,大悲寺的高僧还要好些日子才到呢!我们有必要这么早去接吗?”
从船仓出来的姑娘年岁也不大,衣衫样式和甲板上那位没什么差别,只是少了诸多装饰而已
“你傻吗?本圣女难得有机会离开花岛,还不趁此机会出去玩个痛快。至于那高僧,我们算着日子去蒙城等着便是”
“唉,也对哦;还是圣女聪明。那我们先去哪里?要去漠北找小郡主吗?听说她都要生娃娃了”
一听能出去玩,那小丫头整个眼睛都开始放光,连额头垂下的银饰都被比了下去
而那圣女此刻也托着腮慎重的思考到底要去哪里?只是没等她决定好目的地,美好的希望就被随后而来的男人打破了
“漠北就别想了,一来一去最少得半月。而大师还有十来日就到蒙城了。为避免错过,咱们得提前等在这里,否则他们要在海上出了事大祭司不好给东洲交待”
“哼!扫兴”
圣女一脸不开心的在甲板上跺了两脚,然后丢下一句抱怨就回了船舱。那说话的男子见状重重叹了口,十分无奈的扶着额头
“我也不想扫兴啊,提前把你放出来已经罪无可恕了,要再出点差池,那大祭司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该死的花淮,又把人给我放跑了。回来看老娘不卸了你的手脚”
冲破天际的怒吼惊的群鸟齐飞,甲板上的男子此刻只觉得背脊发凉,冷不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虽到深秋,可花岛上却依旧百花齐放,十分夺目。此时岛内深处的一所别致小楼内,厚重的祭司服都没能内压住大祭司的火冒三丈,跺脚的力度似要将小楼震塌一般。弄的旁边发须皆白的长老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不要急,不要急。花淮稳重,圣女也机灵。没事的,啊。不要担心”
“稳重个屁!就他那熊样,不被花灵给卖了就不错了。还指望他,那我还不如指望看门的大黄”
“汪——汪”
拴在门口的黄狗听到有人喊自己,连忙叫了两声
听见声音,花子宜更加气急败坏,直接扔掉手里的权杖,一屁股坐了下去。随着她大掌一拍,那张本就不太结实的小茶桌顿时散了架
长老被她此举吓的一哆嗦,但不能否认她说的是事实。跟花灵比,花淮的确太过老实,而且作为兄长,又太宠爱花灵。不然也不会大着胆子私自带人离开花岛
“不要急,不要急;总归东洲和我们交好。只要知晓她的身份,多少会照看一二的。”
“唉,只希望她不要跑太远。近点的城池或许还卖我个面子。要远了,那可不一定”
花岛大祭司因圣女私自离岛操碎了心,半路的了无也因啥都好奇的灵通操碎了心
“小师叔,我们就去南宁看看嘛。那祭祀大典还有一个月多月呢!”
灵通看着外面奔流而过的百花江十分兴奋。上次来因为公主的原因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边的景色。难得这次有机会,传说中四季花开的地方他不想错过
了无揉了揉有些疲累的眉心,倒不是他不想让灵通去看,只是出发时师兄说花岛的祭司会在蒙城接他,所以须得在约定的日子赶到才行。而他们出发的日子本就晚了两天,如今只得加紧把日子都赶上才行
看出了无疲惫,灵童直接一记手刀拍在灵通头顶
“玩玩玩,就知道玩。方丈再三交待不可误了日子。出发就已经晚了,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给你游山玩水”
“哼!还不是怪方丈自己忘了日子。临到头才想起这回事。”
无缘无故挨了一下,灵通自是不满至极。奈何他打不过灵童,遂只能双手抱胸的扭头靠在一边嘟囔着生闷气,看得了无是即无奈又想笑
“好了,去的时间赶了些;但回程应该没什么大事。届时便随你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真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听这个,灵通立马就来了劲,抓着了无的胳膊不撒手,生怕他反悔。见了无点头后才一脸得意的冲灵童抬了抬眼皮,傲慢得如开屏的孔雀
灵童哪里容的下他这劲,随即又要动手。灵通见状只得不停往了无身边躲,一边躲还一边嚎“小师叔,他又打我,你快管管他;我都被他打傻了”
两半大的小和尚在宽敞的马车里打闹,也幸得赶车的师傅技术精湛,否则非得翻车不可。
“大师,前面就到百花江渡口了。你们赶时间,你看走一段水路行吗?”
车夫是城卫军里当差的,不止赶车技术好,对路程也十分了解。知道他们赶时间,也就打算找最快的路将人送过去
因大悲寺是国寺,像这样以佛法做交流且路程又远的情况下,他们是可以向朝廷申请护送的。毕竟他们只是一帮纯粹念经的和尚,不像广源寺,以经修性;以武修身
“你只管按你的安排走便是,无需过问我”
了无对此不可置否。一是他没去过花岛,并不知道路。二是他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离开京城还是之前和翊阳一起。只是那一路除了开头几日余下的几乎就没有安稳的时候。如今回想还是觉得恍若梦中,即真实又虚无
中元节已过去十多日,传言却如加满碳火的炉子越烧越旺。便是了无被送回了大悲寺依然没有消停。偶尔来上香的香客也会忍不住向寺里的僧人打听事情真伪
作为方丈,了禅当然不能置之不理。日影西垂,后山的凉亭内两人一如既往对坐下棋
“师弟自幼便在大悲寺,也一直陪在师傅身边,对佛法造诣却远胜其余师兄。今日师兄倒有一惑想要同你探讨一番”
了无手中黑子落下却并未开口;只等他继续
“佛曰众生皆苦,你认为它所说的苦为何物”
“功名利禄,爱恨嗔痴;是贪欲亦是执念”
了禅闻言嘴角一笑,在棋盘随意落下一颗白子;悠然问“那什么算贪欲?什么又算执念?以何为定义”
执黑子的手顿在半空,似不知该下在何处。了禅见状又继续道“佛因普度众生的善念而成佛,然众生依然苦。地藏曾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便真的没有成佛。你可懂其中道理?”
黑子久久不落,了禅便替他落下一子,随后又继续开口
“佛成佛后说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所以他只是悲悯的低头看着人世间。地藏誓要点化地狱,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自己都困在执念中,又何以点化别人的执念”
再次执起白子时,了禅才发现黑子已经胜出,于是搁下棋子子悠悠笑道“哎呀,一不小心让你又赢了一局。罢了罢了,师兄终归老了。”
了禅起身弹了弹身上飘落的黄叶,枯瘦的身影有些佝偻;浑浊的视线看着茫然的了无又轻声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破红尘,不入空门;没有执念,又何谈放下执念”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75_175538/15171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