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政委的话像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颗炸弹。
刚才还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会场顿时喧腾起来,惊诧、悲痛的呼声四起,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消息。
一营、二营、三营一千一百八十七人全部失联
在一场无异于灭顶之灾的水库溃堤灾情中失联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剩下的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再过几天还找不到人,通报中的失联就会换成另一个更让人无法接受的词语。
饶是会场里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也没有一个人能承受住这么令人心痛的消息,昔日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不是牺牲在烽火交加的战场上,而是消失在一场所有人都不曾在意的暴雨里,这更加让人觉得荒诞得无法接受!
姚文彬只觉得脑袋一阵发胀,十分胀痛难忍。
他把手架在桌案上,两个手掌使劲挤压着头的两侧,试图用一种制造压力的方式去抵抗由内而外的头疼。
这种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甚至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刚才听到的消息,直到他忽然察觉腿上湿了一片,睁开眼才察觉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同志们,同志们!”
台上刘政委浑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般难受,可再痛他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表现出来。
“此次水库溃堤事件造成的危害比所有人预计的都要大,据初步消息得知,仅距离水库最近的道文城公社一地,公社成员227户死绝,预计超过9600人遇难而此时下游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洪水还在肆意横流!”
“同志们,我们失去了一千一百八十七名战友,他们是英雄,他们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而英勇献身,此时我和你们一样悲痛,可更知责任重大,因为下游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民等着我们的救援,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一千一百八十七名战士未完成的使命要由我们继续扛起来!”
“想想那些还困在洪水中的老人、孩子、妇女,我们不能被悲痛淹没,为了战友,为了群众,我们要振作起来,继续战斗!”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魁梧大汉红着眼眶站了起来:
“政委!让我们二团一营去支援!”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站了起来:
“政委!我们三团一营愿意立刻出发,前往支援!”
“政委!我们二团二营”
“”
会场中一个个挺拔的身影站了起来,姚文彬恨不得自己也能站起来自告奋勇去往灾区,除了救援灾民,他也有他的私心——
他不相信陆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场洪水里,在不见到陆战尸体前的最后一秒,他都不会相信陆战已经牺牲!
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家伙是他们军区最厉害的兵王,什么艰难险阻没遇见过,说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也不为过,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会被区区一场暴雨引发的灾害所击倒?!
他流着泪,恶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
“狗日的,敢让老子替你担心,等你回来再收拾你!”
月明星稀,树影昏暗。
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片刻后,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随后火光变大,又一点点传递开,这才将隐藏在树影中的一张张人脸照亮开来。
下了整整五天五夜的雨终于停了,用油布包裹保存下来的火柴点亮了火折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才能看见这处茂密的树林中原来还藏着这么多人。
“报数——”
随着号令兵一声号响,和前两日一样,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战士高声报数:
“一连一排一班齐!”
“一连一排二班齐!”
“”
“三连三排三班齐!”
听到一营三连所有班都报齐数后,陆战那张明显瘦削了不少的冷峻脸庞眉眼间才稍稍松开了一些。
刚才他们报的可不只是战士的数量——
安丰镇跟随大部队转移的共有两千零八十二人,陆战把他们按五个人一组分到战士们的人头上,每个战士负责至少五个群众的安全,每个班长又负责统计全班所有战士和群众的安全情况,每隔三小时通报一次。
这样既可以在转移时及时发现掉队的人,又能时刻保持团队有人清醒的状态,特别是在前两天暴雨不断的夜里,既没办法点亮火把,又担心发生山体滑坡之类需要快速转移的险情,黑暗中全靠着战士们一声声报数给了所有人坚持下去的信心。
而陆战除了在白天浅睡了两、三个小时以外,每天夜里都亲自核验战士们报数的情况,坚持到这个时候,眼袋下方已经乌青一片。
一连长马军忍不住走上前说道:
“营长,雨停了,你休息一会儿吧,今晚我来值夜!”
看着暴雨已经停了,驻地里也点起了火把,陆战这才点了点头。
他疲惫不堪地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小憩,脑海里反复回荡的还是洪水中的历历场景。
前天夜里,听着洪峰声如山崩地裂一般汹涌而来,沿途将所有阻挡它前进的障碍物冲得粉碎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他们人在高处,就算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仍然心悸不已。
等到天亮,才发现山下已然变成一片如汪洋大海一般望不到头的茫茫水面,洪水早已将安丰镇修在最高处的镇公所淹得一干二净。
水面上残垣断壁、石磨碾盘、甚至还有一节火车车厢一切想象不到能浮在水面上的东西全都随着汹涌的水流从上游冲了下来,还有无数遇难者的尸体和猪、羊、牛、马等各种动物的尸体一起随波逐流。
那景象堪比人间炼狱,不少群众都受不了,蒙着眼转过身失声痛哭。
饶是陆战,看到那番场景也痛彻心扉。
他心里万般庆幸自己信了韶惊鹊的“梦境”,才会一次次去核实,才有机会发现其中不寻常的异象。
只是不知道指挥部有没有赶在洪水来临前把消息传达到其他救援地区,也不知道毕国光有没有回到镇公所看到他留在门上的字,在无尽的担心中,陆战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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