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许久,萧令宜都无法确定。
不得不承认,肃王这一手烟雾弹玩得很不错。
起码让萧令宜做一切行动前,都会多一丝顾虑。
她从沉思中回神,垂眸看向书案。
自两日前傍晚,她便再没顾上来泰文殿。
洒扫的宫人不敢动她的书案,因此这里还和她离开前一样。
被肃王摁出褶皱的白纸上,是一排排娟秀的小字,墨迹也早已干透。
她那时在干什么?
是了,她在给祁鹤安写信。
萧令宜回忆那日将要写的诗句,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提笔,将那未完成的诗句一字一画补上。
可无论怎样回忆,她都找不回当时的心境了。
萧令宜遗憾地想,当日应当将它先写完的。
于是她再提笔,写下了另一首诗。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此诗与她心境契合,提笔落墨,一气呵成。
待墨迹干透,萧令宜将信纸折了起来,放入木盒最下方。
这信大约不会有到它主人手上的一天了。
……
太皇太后毒害太后不成自缢谢罪被废黜的旨意,与宋家封爵的旨意在同一天下达。
一时间上京里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过这都和祁鹤安无关了。
皇宫里派了礼部侍郎来协助办祁莲的丧礼,算是从未有过的殊荣。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丧礼在明宣侯府举行,办的十分盛大。
当日,太后亲自出宫吊唁,百官几乎到齐,那场面几乎超越了皇室子弟的丧礼去。
只是人都已经死了,身后事办的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祁鹤安一身麻衣,面无表情地听着熟识的,不熟的人来来往往地与他寒暄。
偌大的明宣侯府,只有他一个主人迎来送往,无限凄凉。
但他只麻木地道,“多谢,多谢。”
直到一抹玄色停在眼前,他听见萧令宜道,“明宣侯,节哀。”
她的嗓音沉静,官方又疏离。
就像他们间一夕倒退的关系一样。
祁鹤安听见自己说,“多谢太后。”
然后那抹玄色微微停顿,便飘然远去了。
一整日的忙碌,饶是祁鹤安身体再好,也感到无法消除的倦意。
再然后便是出殡,送葬,下棺。
那玄色的棺木沉入挖好的土坑,一捧一捧的黄土洒上去,直到将棺木逐渐掩盖。
那一刻,身旁哭声震天。
有丫鬟下人的,有宋家老两口的。
只有祁鹤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一滴泪都没掉。
他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诧异,大约是在觉得他冷血无情吧。
祁鹤安无所谓。
他只是在想,这茫茫大地上,再没有人与他血脉相连了。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
祁鹤安回到侯府后,突兀地陷入了昏迷。
下人们慌乱地请了大夫,幸好只是心力交瘁的缘故,休养几日便会好转。
萧令宜得知后又下旨让他安心养病。
祁鹤安并没能休养太久,醒来的第二日,北境来了消息。
他命人追查许久却屡屡受挫的事,突然有了很大的进展。
他们找到了当年北境军里声望颇高的军医,王安。
那时老明宣侯病逝没多久,他便称年老辞去了职务归乡。
祁鹤安察觉当年之事另有蹊跷时,便一直派人追查当年的几位军医。
其中有人排除了嫌疑,有人因为不同的原因过世,只有王安,既没有过世的消息,也一直没回过故乡。
整个人像是从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次他的人却得到了王安出没的消息,而地点,竟是上京。
黄昏时刻,永安巷尾。
祁鹤安一身市井布衣,站在陈旧的巷子里,身后只跟了同样打扮的宿辰一个人。
路过的人不认识朝堂上大名鼎鼎的明宣侯,只以为这是新搬来的邻居。
就是这个邻居很是古怪,大热的天,站在这里半天一动不动,好像不嫌热。
祁鹤安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如万年不化的寒冰,冷气逼人。
他微微仰头,眺望远处位于巷中的一道二进的院子。
王安及其一家人就住在这里。
永安巷,上京的平民巷,这里人数众多,鱼龙混杂。
这么多年,王安就躲在这里,化名谢平,从未露过踪迹。
只有前几日,他故乡的祖坟被雨水冲了,他急匆匆地回去了一趟,深夜到,托人处理好,清晨便离开了。
可不巧,祁鹤安的人没过两天也刚好到来。
他们本来是想碰碰运气,谁知真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路顺藤摸瓜,排查到了这里。
确认里面住的是王安一家人后,便迫不及待地通知了祁鹤安。
天知道祁鹤安是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压抑住直接冲进谢宅里的冲动,他从午后站在这里,等了许久。
天边残阳如画,金色的余晖一寸寸消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隐入天边。
黑暗中,有一声不大却十分清越的口哨声响起。
四面八方似乎有气流涌动,若是有人聚精会神看去,便会藉由月光,看到几道黑色的影子如轻盈的燕子般汇入谢宅。
祁鹤安提步朝王宅正门走去,步伐落到时,大门正好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身夜行衣的鹤宜卫朝祁鹤安点头,低声道,“侯爷,一切妥当了。”
祁鹤安迈步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跟着鹤宜卫朝院子里走,不多时便停在一间屋子前。
鹤宜卫推开门,祁鹤安带着宿辰步入其中。
屋子里只有一盏昏灯,朦胧地照亮四面的装饰,红木桌,青铜挂钟,金玉屏风。
祁鹤安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了。
这院子虽然地处永安巷,但内里陈设只怕比一些小官的府邸还要豪华。
“呜……呜呜呜……”
含糊的呜咽声响起,祁鹤安循声望去。
侧面大床上,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窈窕,一动不动地昏了过去。
另一个身材臃肿,正被五花大绑着倒在床上,呜咽声便是他发出的。
祁鹤安朝床边走过去,扫了一眼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
他道,“谢平,不,或许该叫你王安,看来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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