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里正摇头,好奇地反问,“鸡蛋鸭蛋而已,煮熟就能吃,何必弄那么多花样,你是从哪听说的?”
村里最有见识的人都不知道,说明至少在北堂县内,没有人鼓捣类似的东西。
薛灿心头一喜,没有竞争对手,定价她说了算,岂不是轻轻松松大赚一笔。
念头转瞬即逝,薛灿掩饰情绪,语气带着惋惜,“小时候我爹带我出远门,似乎在某处吃过类似的食物,下个月是我爹忌日,我突然想起来,特别想再买来尝尝。”
里正没有怀疑,连忙安慰薛灿几句,猜测大概是兴安府的好东西。
薛灿乖巧应答,巧妙地转移话题,问里正哪里可以买石灰,家里有块墙皮掉了,她想重新补一补。
里正确实很有见识,十里八乡的事他清清楚楚,“去热锅山那边买,山脚下一溜铺子,在虎子口后边。”
虎子口是村名,听说那边曾有老虎出没,热锅山更好理解,那边好多天然矿石,一下雨山上会冒热气。
薛灿是真服了,感谢村边那条溪流,让大溪村没有那么难听。
问到该问的,薛灿起身要走。
里正叫住她,“你等等,你这几天不过来,我也要去找你,你跟你男人过文书的事,可能要再等等,流民安置章程快下来了,下来后再过文书更好,不然你男人是外乡人,还要去他家乡对户籍,南边景州的水还没退呢,太麻烦了。”
这世界没有手机,薛灿整天在村里混,很难听到外面的消息。
薛灿立刻坐下,她不关心婚书,更关心水灾的事,“里正爷爷,水灾是六月份的事吧,这都快十月了,怎么还没退?”
“能退的地方全退了,有两个低洼处的府城,直接被淹成大湖,别说几个月,听说几年都退不了,”里正说起这些,一脸同情,“天灾无情,故土难回,真是悲痛,朝廷下了死命令,让各州官员必须想办法安置好流民,咱们这边也快了。”
薛灿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够惨的。
不过她没有里正多愁善感,一走出他家院门,脑袋里都在琢磨皮蛋的事。
一边琢磨一边往东去大伯家,想跟薛庆有说明天的安排,先不收粮了,去热锅山买石灰。
薛老大家的院子已经修好了,篱笆围墙整整齐齐,还有一道简单的柴门。
柴门没有关,薛灿最近一阵子总来,所以她没见外,直接往里面走去。
薛老大家的房是后改的,窗户冲着老宅那边,冲着小院这边重新开了一道门方便进出,薛灿一路过去,没听见里边有什么动静。
直到她走到小门前,才听见屋内几个妇人七嘴八舌的闲聊声。
她刚想张嘴说话,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大姐,你糊涂啊,”一个稍年轻的女声说,“要我说,不能跟老二家那个薛灿走太近,她仗着手里有银子什么事不敢做,没准哪天杀人放火呢,还是躲远点好。”
“对,”一个低沉苍老的老妇人接话,“巧珍,别人家孩子咱管不着,你可得顾好家里孩子的名声,眼瞅着庆有到年十九,这婚事真耽误不得,我瞧着朱家挺好的,难得有年纪差不多的姐弟,你就答应吧。”
“我不嫁!”薛宝莹突然出声,带着哭腔,委屈地嚷,“凭什么为了大哥的婚事,把我嫁出去!”
“宝莹!”另一个年轻女声严厉呵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由不得你做主,再说家里养你不容易,你长这么大,该为家里分忧了,你大哥的婚事更重要,早晚都要嫁,不如早点嫁。”
“我不!”薛宝莹断然拒绝,“娘,你非要把我嫁出去,我宁可一头撞死。”
说着,她跑出来,一把拽开房门,正对上站在外面的薛灿。
薛宝莹泪痕未干,愣愣地呼唤,“灿姐……”
薛灿眉头紧皱,她听明白了,应该是邹氏娘家人过来,商量薛庆有的婚事,因为拿不出彩礼,要跟朱家姐弟换亲。
换亲,朱家姐姐嫁到薛家,薛宝莹嫁到朱家,一娶一嫁,两家不拿彩礼嫁妆。
对于穷苦家庭来说,确实是个好办法。
问题的关键是,薛宝莹不乐意。
两人对视,还没来得及说话,东屋有个妇人掀开门帘追出来,“宝莹,你……”
那妇人看到站在门外边的薛灿赶紧闭嘴,脸色不是很好看。
“您是大伯娘的姐妹吧,我该叫您一声姨妈,”薛灿扯出一抹笑,“姨妈好。”
邹氏听到薛灿的声音,也赶紧出来,很是尴尬无措,“灿丫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薛灿笑容不变,刚才她没听到大伯娘说话,都是她的姐妹在说,所以并不打算迁怒,“大伯娘,我都听见了,不过没事,姨妈说的话没错,我手里有银子,确实硬气很多,所以我有句话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我借钱给庆有哥当彩礼,反倒要把宝莹嫁出去?”
东屋门口又出现一个妇人的脸,跟邹氏很像,只是比较年轻,应该是刚才说她坏话那位。
很快薛灿得知,邹氏是老大,严厉的是二姨,说她坏话的是三姨,还有一位是她们的娘,邹老太太。
气氛有点尴尬,薛灿不尴尬,提议去屋里坐着聊,薛宝莹挽着她的手臂,像是挽着救命稻草,跟她一起回去。
坐定沉默片刻。
邹氏愁容满面,最先开口,“灿丫头,你已经借给我们十两银子,大伯娘哪好意思再跟你开口,这要你出钱,那也要你出钱,等于你养了我们一大家子,唉,都怪我跟你大伯没本事……”
邹氏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
二姨无奈摇头,目光转向薛灿,她没有一点笑模样,严厉地说,“灿丫头是吧,我仗着长辈的身份,跟你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你出钱让庆林去读书,那是害了他,一大家子都是泥腿子,没听说谁有读书的天分,他怎么可能当官老爷,不如老老实实赚钱养家,孝敬父母,生儿育女,这才是正事。”
邹老太太接话,“是啊,你说你一个年轻丫头,没出过村,没什么见识,仗着有点钱,给别人瞎出主意,好好日子的不过非要闹分家,你看这房子黑咕隆咚是人住的地方吗?原来那小院多好。”
“娘!”邹氏噙着眼泪,崩溃强调,“分家是我乐意的,您别瞎说!”
薛灿叹息,若是大伯娘跟着犯糊涂,她马上甩手不管。
偏偏大伯娘不是个无可救药人,宝莹也很懂事,薛灿没办法不管。
薛灿深呼吸,沉稳地开口,“大伯娘,别哭了,您说您跟大伯没本事,这一点我不同意,山货和粮食能卖不少钱,要是您能拿到该得的那份,日子不会这么窘迫,不对的地方在哪,我想您心里清楚。”
薛老大夫妇,一个是长子一个是长姐,真是老实人凑一块,吃了大半辈子闷亏,习惯性付出,从不求回报。
邹氏目光闪动,嘴角绷得紧紧的,显然明白薛灿在说什么。
薛灿见状,语气放柔几分,“可是这一切,不该让您三个孩子承担,就说庆有哥,他年纪确实不小了,该紧着相看人家,挑一个合心意女子,但不该因为没银子凑合,我可以先垫上,一辈子那么长,慢慢还总能还上,何必急于一时,还要把宝莹搭进去。”
宝莹默默流泪,就是这个道理!
“说得轻巧,”二姨目光坚硬,隐隐带着嘲讽,“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缺钱,不会上门逼债?你连你三叔都敢动手打,是个心狠手狠的丫头,我们可不敢指望你顾念亲情。”
“就是,再说家里只有两间睡觉的地方,”三姨在旁煽风点火,“宝莹不嫁出去,新媳妇住哪里?总不能分房睡吧。”
家里房间少,儿子女儿都大了要避嫌,所以现在邹氏和宝莹住东屋,薛老大带着儿子们住西屋。
新媳妇嫁进来,小两口肯定要住一起。
薛灿不急不怒,盯着大伯娘说话,“大伯娘,宝莹可以跟我去住,我那边屋子多,您心里清楚,这是个非常好解决的问题,还有,我可以立字据,请族长和里正当公证人,绝不会追债。”
她不会跟邹氏娘家人打嘴仗,吵赢了没有任何好处。
只要她打消大伯娘的疑虑,这件事非常好解决。
反之,大伯娘想不开,她再努力都没用。
如今这个时代,确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能搞回来一个男人,那是因为爹死了,娘柔弱不顶事,而且手里有银子,这三点非常重要,缺一不可。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二姨目光沉沉,不由得再次打量薛灿。
年纪轻轻,不急不怒,说话有条理,很会拿捏人心,怪不得手里能攥那么多银子,是个有本事的。
邹氏三姐妹,邹二姐嫁得最好,男人是账房先生,不用在土里刨食吃。
她自诩身份不一样,特别爱教训娘家人,认为自己懂得多,可以给她们指条明路,从而满足自己的优越感。
今日若是薛灿不在,大姐一定会听她的。
想到这里,邹二姐心里特别不舒服。
与此同时,薛宝莹左右看看,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反正我就是不嫁,既然娘不想留我,我收拾东西跟灿姐走!”
薛灿偏头,有点感动。
父母受气包,出了一个心志坚定的薛庆林,还有一个敢说敢做,为自己争取的薛宝莹,这概率真不错。
薛宝莹自己能站出来,那她的努力不会白费。
“什么留不留的,”薛灿笑眯眯打圆场,“倒是我那边屋子多,大伯娘,我带宝莹过去住两天,当是解解闷吧。”
邹老太太还想反对,薛宝莹立刻打开箱柜,收拾自己的衣服。
薛灿见状起身,她知道大伯娘暂时不会表态,要等到大伯回来,夫妻二人好好合计合计。
那不如先把薛宝莹带走。
很快,薛灿和薛宝莹推开家门离开。
薛宝莹如释重负,有点恍惚,垂下脑袋轻声说,“灿姐,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薛灿假装不经意地说,“你姥姥家,是不是二姨最厉害?”
“那是,我二姨家里最有钱,特别爱数落人,从小说我胖,贪吃,现在说我不懂事……”
薛宝莹打开话匣子,疯狂吐槽二姨。
从她的话里,薛灿知道了邹二姐嫁到水各庄,男人是账房先生,认识几个字,帮县里的小铺子做账。
其实还好吧,家里依然以种地为主,薛灿搞不懂邹二姐哪里来的优越感。
薛宝莹大吐苦水,说完之后心情好多了,露出了笑模样。
两人走到一半,正撞见归来的薛庆有。
今天薛庆有休息,他代替母亲和妹妹去砍柴,送到薛灿家里,这是刚忙完回来。
薛庆有远远看到那两姐妹,紧走两步到她们面前,“灿妹,二婶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宝莹你……拿着包袱做什么?”
薛宝莹撇撇嘴,低下头不说话,心里有点埋怨大哥。
薛灿左右一看,这事也不能怪宝莹,毕竟十四岁的小女孩,处事没有多成熟,她从中间调和两句吧。
她笑着应一句,指着南边,“站在路中间不好,我们去那边说话。”
往南走不远,到了村子边缘,是一个大斜坡,底下是成片的田地。
三人站在大坡边上,薛灿先说正事,薛庆有表示没问题,他认识虎子口,半个时辰就能到。
说完正事,薛灿把薛宝莹拉过来,笑着问,“庆有哥,你没发现宝莹不理你吗?”
庆有憨憨一笑,挠着后脑,“发现了,就是不知道为啥,宝莹,大哥咋着你了?你不说,大哥可猜不到。”
薛宝莹傲娇冷哼,“大哥,你真笨,不过这事也不该怪你……”
说着说着,她眼圈发红,说不下去了。
薛灿见状,替她把话说完,说清楚邹氏娘家来人,还有换亲的事。
薛庆有吃完午饭上山砍柴,没跟姥姥和二姨三姨见上面,对此事一无所知。
知道之后,薛庆有急了,“怎么能这样?我跟娘说过多少次了,我不着急!没有银子慢慢攒,我不怕别人说我打光棍,宝莹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跟娘说清楚!”
薛灿流汗,苍天啊,不到二十说什么打光棍。
不过话说回来,她理解大伯娘为什么心急,这事不是薛庆有嚷嚷两句能解决的。
“庆有哥,没用的,你听我一句,你有没有合心意的女子?若是有的话,我可以帮你出彩礼,先将人娶回来,”薛灿诚恳地说,“你一日不成婚,大伯娘不会放心,情急之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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