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薛灿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坚持找个认识字的男人。
即便他体弱多病,出不了大门,但听得懂人话,能跟自己聊聊天。
家里弟妹还小不懂事,跟许氏聊,只会惹她担心。
更别提宝莹,这丫头最近心里压力极大,自己还是别给她添堵了。
想来想去,还是叶正最合适。
薛灿目光灼灼盯着叶正,叶正笑容一僵,抬手摸自己的脸,“娘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没有,”薛灿笑嘻嘻坐过去,撑着下巴看向叶正,“你今晚累不累?等会吃完饭,我些事想跟你聊聊。”
叶正眼睛一亮,他就算是累死,也要强撑着说不累啊,他当即答应下来,并隐隐期待饭后的谈话。
薛沐在一旁温书,见姐姐跟叶大哥要好,他酸溜溜地开口,“姐,你们要聊什么,我也要听。”
薛灿偏头笑他,“你听不懂,再多读几年书吧,到时候姐姐跟你聊。”
薛沐不服气,跟姐姐争辩,好在没说几句,许氏端着晚饭进来,催他们收拾起书本,洗手吃饭。
饭桌上,薛灿说起流民安置的事,许氏和宝莹不停感慨,同情流民的遭遇。
薛沐在旁搭话,“高先生说,君子应有仁爱之心,流民是可怜人,以后我要对他们友善,有什么事主动帮忙。”
一听这话,薛灿来了兴趣,反问道,“若是流民看你穿的好,吃的好,抢走你的衣服和吃食,你也要友善吗?”
薛沐被问得哑口无言,皱起沉思起来。
薛灿见状笑笑,伸手摸弟弟的脑袋,“看吧,听姐姐的话,多读几年书,你自会寻找到答案。”
叶正一直没说话,他抿了一口稀粥,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晚饭结束,一家人闲话家常,灶上暖着热水,挨个洗漱准备睡觉。
许氏先照顾两个小的,薛灿趁这段时间,去找叶正说话。
叶正早已期盼许久,见薛灿掀开门帘进来,不禁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
薛灿还以为是凉风吹了进来,赶紧回手掩上房门,关心地问,“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
“无事,过来坐吧,你有什么事要说。”叶正忙问。
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可不能再生什么变化。
如此郑重其事,薛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搬着小板凳坐在床前,双手捧着下巴,仰头看向叶正,略微沉思片刻,开口道,“叶正,你读过书,肯定懂一些道理,有句老话是,施恩不图报,你说,我若是图报呢?”
“比如说你,我从瑞大婆子手中把你救下来,我希望你时刻记得我的恩情,若你日后发达了,不许嫌弃我是乡下野丫头,也不许娶三妻四妾,今生今世,我只许你眼里有我一个人,所以呢,我提出这些要求,你心里会怎么想,会恨我吗?会希望当初,我没有救你吗?”
叶正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没想到,薛灿会跟他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
他思索片刻,郑重回答,“不会,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我铭记于心,此生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报答你的恩情。”
薛灿眉头紧皱,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感到满意。
她继续追问,“可是,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功利心很强,贪图虚名的虚伪之人?”
叶正突然一笑,他明白了薛灿正在为何事感到烦恼。
他笑着问,“不知你是否听过子贡赎人的故事?”
薛灿抿住唇,她跟所有人一样,自从开始工作,便把以前学过的知识全忘光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好像听说过,但具体是什么来着?”
叶正笑笑,没有揭穿,直接讲起故事,“孔子的一位弟子叫子贡,他在外救回一名为奴的鲁国人。按照鲁国规定,救回一名鲁人可以领赏,但是子贡不去,他认为自己赎人是应该做的事,若是再去领赏是不义之举。孔子得知此事后说,子贡错了,领赏跟品行无关,他若是不领赏,只会有一个后果,鲁国人救自己同胞的事,一定会越来越少。”
说到这里,薛灿想起来了,她一拍膝盖,如同醍醐灌顶,为叶正举起大拇指,不愧是读书人。
叶正接着说,“以前我老师问过我一个问题,若是有个将军,有大将之材,百战百胜,但有个小毛病,贪财,每次粮草都要贪上一成,你说这个将军可用还是不可用。”
“用,”薛灿抢先回答,“外部矛盾高于内部矛盾,这些道理我都懂,就是一时没想起来。”
薛灿笑得开心,人有的时候,不是想不清楚问题,只是需要一个支持她的人,说出理解她的话。
不过,她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叶正老师,会问叶正如何用将军的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又聊起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的问题。
油灯摇晃,不知不觉间,他们说了很久的话,直至月上中天。
薛灿反应过来,急忙去帮叶正倒热水洗漱,一通忙乱过后,她将水泼到后院菜地。
抬头看去,月明星稀,薛灿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那一点迷茫也消散了。
她是个贪财的将军,但能救回更多为奴的鲁国人。
出神间,一阵凉风来袭,将她吹透了,薛灿跳跳脚,真冷啊,连忙跑回屋内,关紧房门。
回到屋子里,钻进被窝,吹灭油灯,迷迷糊糊睡过去。
哪知后半夜,竟然被呼啸而来的西北风吵醒。
薛灿睁开眼,觉得事情不妙,好冷啊,这是降温了。
古代没有天气预报,降温降得猝不及防。
她赶紧坐起来,记得柜子里有件皮褥子,她摸黑翻出来,去里屋给叶正盖上,可别把他冻病了。
接着去东屋,叫醒许氏,先找出一床被子搭在炕上,又找出一条褥子给里间的宝莹。
全都安排好后,薛灿哆哆嗦嗦回到自己床上,找出一套保暖内衣套在里边,这才安然睡去。
一觉睡到大天亮,外边呼啸声依旧。
薛灿打着哆嗦起来,打开房门看出去,许氏坐在堂屋的灶台前烧火,做早饭的同时,顺便烧烧炕。
“醒了,这天太冷了,”许氏说话带着寒气,“水井结冰了,我砸了半天才砸开,今天趁着中午暖和,要把家里两个水缸挑满。”
然而此时,薛灿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流民们还好吗?千万别被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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