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误会

    “……哎呀,哎呀,小姐饶命,姑爷饶命啊……哎呀,疼死我了,哎呀,小姐饶命……”

    顾府东院的景墙外,数名家仆正挥舞着粗大的棍棒,使劲砸着一排胆大包天的下人,乱棒之下血肉横飞,哀嚎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无比凄厉。

    同是府中家仆,此刻却也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东院顾南恩的家仆,是作为掌刑之人,向和他们同级的伙计施刑,因此不自觉间带了几分骄傲得意,更加卖力地挥着棍棒。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了围观者的心头。望月和听雪被惊得脸色苍白,不发一语。

    白莲莲面露惊喜之色,虽然不知顾南恩为何有这种异常之举,却也欣慰自己和少爷不用再做活,连忙拉着裴稚站了起来。

    裴稚神情冷漠地自一堆哀嚎的下人之中穿过,竹青色衣袍下摆沾了地上的血迹。他似乎也有所察觉,低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面露嫌恶之色。

    白莲莲见状连忙安慰他:“少爷,回房您就将这衣裳脱了,奴婢给您洗。”

    裴稚温和地笑了笑,语气都轻柔了许多:“不必了。”

    顾南恩看得有些愣神,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裴稚露出这种神情,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背着手悄悄跟在两人身后,拉开几步距离。

    裴稚似乎有所察觉,脚步一顿,却是没有回头。

    顾南恩有些慌乱地转过身,朝着那帮惨兮兮闷哼的下人斥道:“以后再有人胆敢今天这样对待姑爷,就算你是老爷夫人的亲随,本小姐也决不轻饶!”

    “是,小姐。”受完刑的众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地朝四周散开。

    顾南恩低头沉思,想到裴稚受到如此对待,缘由终归是自己爹娘,他们不知前世裴稚后来所作所为,也不知顾府的下场,这才仍旧对裴稚如下人一般。

    思及至此,顾南恩觉得有必要提醒爹娘一番,便迈着步子朝正堂走去。

    正堂之中的檀木圆桌旁,却是围着一堆身形各异的中年男子。顾文弘坐在正中,一身藏蓝色长袍,面容沉肃,气度雅然。

    顾南恩知道这些是与父亲经商上往来的友人,便恭顺地站在门口,没让丫鬟通报,直到许久之后,来客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她便趁人不注意侧身蹭了进去,倒省去了和他们打招呼的麻烦。

    “恩儿,你来此做什么?”顾文弘却是一眼便看到了她,只觉她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些好笑,语气宠溺地问道。

    “爹,女儿自然是有事找您。”顾南恩笑嘻嘻地快步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晃了两下,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恩儿有话便说,爹爹能满足的,自然都会满足。”顾文弘对她少见的乖巧十分受用,平日里她向来是嚣张跋扈的,尤其是逼迫她同裴稚成亲后,父女二人间的关系便像覆了层寒冰般,所幸李氏在中间调和,才没爆发出什么矛盾来。

    “爹,女儿是想说,裴稚并非下人,他是顾府的姑爷,是我的夫君,让他在下人面前如此难堪,实非仁义之举。”顾南恩脸色认真,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他只是裴家庶子,又无过人之处,能他让入赘便已是他之幸,还要爹爹如何对他?”顾文弘板起了脸,显然仍对那个女婿生不出半分好感来。

    “那……那为何当初您和母亲,执意让我与他成亲呢?”顾南恩想到她与裴稚这强行结成的婚事,心中沉重,咬着手指不解地问道。

    “恩儿,你还小,许多事情你不懂,但爹和你娘能看得清。”顾文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道:“我们与裴家,各取所需罢了。当中利益复杂,恩儿不必深究。裴稚在裴家不受宠,我们自然更没必要好脸相待。”

    顾南恩虽然年岁轻,但好歹也重活了一世,对许多事看得还是透彻了几分,她隐隐猜到顾家和裴家,可能是为了家族利益联姻,毕竟人人皆知,顾家和裴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

    而裴家嫡子早已成亲,顾家再想联姻,即使不甘也只能挑了个庶子。

    至于为何选裴稚,顾南恩脑中立刻浮现出他满脸淡然与世隔绝的样子来。应是因为他性子软弱,不善言辞,更好操控吧。

    听了顾文弘一席话,顾南恩深知自己反驳不过他,却仍不想白来一趟,于是同顾文弘拉开了几步距离,语气果断:“总之裴稚不是府中下人,爹和娘还是注意些为好。”说罢不去看他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开了。

    顾文弘盯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长叹了声,神色依旧坚定,显然并未被她说动分毫。

    顾南恩回到东院厢房,便见李景安在屋中蹦蹦跳跳,不时跑进裴休的住处,隔了一会儿又捧着什么东西蹦了出来。

    顾南恩很是不解,悄悄走到了屏风之后,小心地探头往里看去。却见白莲莲此刻正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给裴稚裂开的伤口上着药。

    白莲莲并称不上美艳,只是看着眉清目秀,淡雅如兰,清致得宛如江南烟雨,和她简直是两个极端。只听她轻声开口对裴稚说道:“少爷,小姐突然变了性子,竟为你出头,莲儿一时还不太习惯。”

    裴稚面无表情地淡声道:“她先前对你我二人那般恶劣,这次八成又是在憋着什么诡计,到时指不定给我安什么罪名,她向来喜欢捉弄我。”

    他顿了顿,低下头目光柔和地盯着白莲莲低垂的脑袋,语气轻缓地道:“你也是性子太软,将人人都想得与你一般良善。”

    白莲莲微微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因他对自己的评判雀跃起来。

    顾南恩将这一番话尽数听了去,扯着嘴角干笑了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她一番好心,竟被裴稚想成这样。

    不过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管他如何想,离他当上首辅还有很漫长的日子,自己慢慢来,用心对待,总会有感动他的一天。

    顾南恩悄悄转身正欲离开,脚却不小心踢到了屏风的底架,响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裴稚面色一沉,抬眼看向前方,低声道:“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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