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衣服一般都是定做的,直接成衣的不多。倒是有一件现成的蜀锦衫子——”
王扬赶忙打断店家的介绍:“蜀锦就算了,我们家公子喜欢简单一点的——”
为了方便行事,他和黑汉都扮成为主人采购衣物的仆从。两人已经逛了好几家成衣铺了,却连一件士大夫穿的衣服都买不起。这类衣服的价格都高得吓人,尤其蜀锦,是古代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并且今年荆州不知怎么的,锦缎奇缺。这就让本就高昂的衣价再次飙升,也让王扬这个假士族望洋兴叹。
店家道:“简单一点的有绫方衣、文绮裤——”
“绫”和“绮”是次于锦的高等丝织品,王扬同样买不起,只好解释得更清楚一点:“我们家主人比较喜欢素雅一些的衣服。”
“素雅一些?就是纯色的‘罗’或者“纱”?”
王扬问:“是蚕丝的?”
“当然。”
“再素一些。”
店家打量了王扬一眼:“那就只有麻了。”
“质量好的麻也可以。”王扬硬着头皮说。
店家微微皱眉:“麻的话有一件綀(shu)布单衣,不过那是暑天穿的,现在穿有点早。看这件呢?这件料子也很好,正宗的黄润细布,上个月才从蜀地运过来,样式简单。”
王扬看着架子上的衣服,点点头,问道:“多少钱?”
“四千二百钱。”
王扬立即移开目光,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一件气质出尘、轻盈似水的白衣上,眼前一亮,小心问道:“这件不是蚕丝吧。”
“你眼力不错,这件看着像,但其实不是,它也是麻织的,但它是会稽苎麻纺的细纱,也叫越布,质量可不比黄润布差,价格却便宜得多,只要三千钱。”
王扬欲哭无泪,咬牙说道:“主人不会喜欢这件的。”
是主人不喜欢还是你不喜欢?
是不喜欢还是买不起?
店家看向王扬,眼神玩味:“要不你就直接说,你家‘主人’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衣服?”
他念主人两个字念得很重,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他早就发现来买衣的两人虽然穿着都不咋地,但却像是一主一仆。
王扬脸微微一红:“要最便宜的。”
王扬已经不想再逛了,他怀疑自己根本买不起一件士族能穿的衣服。
店家无语:“再便宜总不能穿粗麻吧,毕竟是士族啊!”
王扬硬着头皮:“是啊,要适合士族的,最便宜的多少钱?”
店家彻底确定了,什么素雅什么简约,根本就是没钱!
此人要么是落魄贵族,要么是寒门子弟。
“寒门”并非现代意义上的贫寒人家,而是介于高门士族和下层庶民之间的阶层,当时又称“次门”。所谓次门便是“次于高门士族”的意思。但论家世背景,仍然远高于普通平民。很多都是当地的豪族大姓。
他们一方面努力模仿士族,一方面又被森严的等级制度区隔在士族之外,店家觉得,这人应该属于寒门当中家资极其拮据的那一类。
他从箱子里子找出一件白衣,问王扬:“你看看这件白袷衣怎么样?”
袷衣即夹衣,比夏天穿的单衣多出一层,一般为春秋季节所穿,正适合现在的天气。
王扬好奇道:“这不和之前那件越布细纱一样吗?只是样式有点不同。怎么,这件就比那件便宜?”
“客官,你再仔细看看,这两件衣服看起来料子一样,但其实大为不同!”
“是吗?”王扬摸摸了衣料,觉得又软又轻,却实在没发现什么差别。
店家得意道:“不是行家,是看不出来的!这是细纺的葛布。”
黑汉噫了一声:“是细葛?”他听说纺细葛是很难的,而且价格也很贵。
店家连连摆手:“真正的细葛是郁林葛,其价可比蜀中黄润布!我这是巧匠自己家纺的。”
王扬仔细看了看,对这件衣服颇为满意,又问道:“士族穿这个不算寒酸吧。”其实他也没想穿得多阔气,只要别像现在这样,被人一打量就觉得不是士族就行。
怎么不算?
店家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说的是另一番话:
“这怎么能算寒酸呢?看看这针线!这质地!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是葛麻!就算能看出来,你也可以说是郁林布,或者说是蕉葛,谁敢小瞧?!除非很懂布料的行家里手,否则都分辨不出来。”
其实士族穿郁林布、蕉葛衣只是算“不寒碜”、“过得去”,说什么“谁敢小瞧”那就太夸张了。
王扬当然知道店家的话不能全信,只是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自嘲道:假士族穿假“名牌”,倒也对路。便问道:“多少钱?”
“两千二百钱。”
“太贵了!一千!”王扬直接对折砍价。
“不可能!客官要是嫌贵还是去别家看看吧!”店家态度很坚决。
两人拉扯一番,最后王扬又表示要在这儿买履,店家这才勉强同意降价到两千钱。
王扬又挑了双布料最普通的笏头履,价格居然要五百钱!这回店家是一文不让。
其实王扬也可以选更便宜的方头履或者圆头履,但这两种鞋的形制比较低矮,大多是士族家的仆人穿的,为了不露馅,也只能当这个冤大头了。
两千五他都拿不出来,再挑下身穿的裳或裤就更不敢了。好在六朝士族穿衣尚宽袍大袖,要的就是飘逸潇洒,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些店铺才敢不限尺码,直接摆出成衣来。
王扬比量了一下,那件白袷衣下垂较长,所以自己这下身衣料也就没那么显眼了。不然他只好再选裳、裤,又或者改买上下连属的袍服。
王扬和店主说带的钱不够,要回去拿钱,又嘱咐店主把他挑的衣鞋看好,便和黑汉离开。
黑汉愁眉苦脸:“公子,两千五文,咱们差了一半还多,去哪筹钱啊?”
“我想想。”
王扬低着头,一边向前走,一边琢磨挣钱之道,路过一家酒肆门口,正准备走出这条街巷时,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一把拽到酒肆中!
王扬吓了一跳,正要挣脱,拽他的那只手却突然松开,只见一个身穿锦绣华衣、年纪十八九岁的胖少年一脸诚恳道:“我可是为了你好!”
“公子!”黑汉着急地跑进酒肆内查看情况。
酒肆内坐了二十几人,都是与小胖一般年纪的少年,其中一小半人衣着格外华丽,其余的也穿着很是得体。他们时不时地侧头望向窗外,听了黑汉这声叫喊,一起瞪向黑汉。
“嘘!”胖少年向黑汉比了手势,又给王扬指指桌案对面的座位:“听我的,就坐这儿看看得了,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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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寒门这个词现在被用得很随意,这种随意其实也延伸至学术界,不少关于六朝的论述中都将“寒人”、“寒门”等概念混在一起,代指无家世背景之人。其实还原到历史语境中并非如此。毫无家世的草根在当时不配称寒门。关于这个问题祝总斌的《试论魏晋南北朝门阀制度》、宫崎市定的《九品官人法研究》都有过论述,可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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