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东王抬指点了点,笑道:“好你个王扬!有点意思!这次论学就判你赢!郡学以后便是荆州唯一的官学!”
柳惔听到这句话豁然抬头,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无力说出口。
谢星涵清美的眉间,笑意如雪一样融化开来。
而柳憕看着王扬,眼神愈发阴沉。
郡学学子中立即爆出一阵欢呼声!
所有治《今文尚书》的学者都喜笑颜开!
而那些研究《古文尚书》的儒生们则垂头丧气,如同霜打的茄子。
徐伯珍、沈驎士两人脸上尽是不甘之色,但又没有任何底气去找王爷理论。他们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今日之后,《今文尚书》之学恐怕要大兴于世,而《古文尚书》一派将日渐衰微,最终再也无力与今文抗衡。
十个军士挑来五大篓堆得满满的钱币,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巴东王向王扬随意说道:“这十万钱归你了。”
此时兜比脸还干净的王扬感觉心跳一下就变快了!
之前他就知道胜者会有十万钱的奖酬,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五大篓古币往这一摆,王扬瞬间有耀眼生花之感!
但是,
他不能收。
答应的事要办,这是王扬的做人原则。
王扬入荆州城后,身无分文,第一晚的住宿就是黑汉提供的,第一顿田螺粥也是在黑汉家喝的。阿五卖发,黑汉押刀,这些情他都记的。
或许有人会说,已经帮还了钱,情就还完了,就没必要再搭精力了。
但人情不是算计,算来算去,不仅没劲,也交不下人。
王扬拱手一礼,高声道:“王爷!在下不愿要十万钱,只想请王爷帮一个忙!”
其实王扬曾想过只辞掉一半的赏赐,自己还能得五万钱,但一来怕王爷不愿帮忙,二来这么做实在有点掉价,让人怀疑自己琅琊王氏的身份,所以只好都辞了。
众人都是一静,不知道王扬这是何意。
巴东王看向王扬,表情古怪:“请本王帮忙?”
“是。”王扬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呈上:“请王爷赐军户父女二人,为在下部曲。”
侍卫上前,将记有阿五、黑汉身份信息的纸张转呈巴东王,巴东王没有接过,只是隔空瞧了一眼,冷冷道:
“我这人不喜欢帮人忙。十万钱是本王事先答应的,你不要是你的事。”
王扬心中咯噔一声,
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不过”巴东王突然想起了什么,口风一转,“不过如果你能帮本王一个忙,那就不一样了。荆州去岁小旱,粮价猛涨,士族粮商又囤货居奇,价格越攀越高。府衙屡立告赏,禁人增米价,但价格不降反涨。”
说到此处,巴东王转头问孔长瑜:“你昨天说涨到多少来着?”
孔长瑜马上道:“米每斛三百二十四文。”
“你要是能让米价降下来,军户转部曲的事,本王就帮你办了。”
王扬想了数秒,抬头一笑,朗声说道:
“这个简单,三天后我家的运粮船就到了,整整十五大船,全是新米!到时我按原价售卖。十天后,又有三十船粮运到,我还是按原价出售!”
听到这个消息,别人还好,毕竟琅琊王氏,运几船粮食算什么。可谢星涵眸中却现出怀疑之色。
巴东王本是随口一问,原也没指望王扬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听王扬真有办法,喜道:“你说话做得准吗?”
王扬道:“当然作准!三日后米价若不降,愿受王爷责罚!”
“好!一言为定!三日之后,本王设宴,酬你之功!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还有一事,在下要留的兵户,乃阿曲戍戍卒,明日就要被调到天门郡去,如果误了行程,这后果”
巴东王摆摆手:“那还调什么?算了!”
王扬喜道:“多谢王爷!”
巴东王走了,五大篓钱却留下了。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以帮忙换帮忙,所以钱要照给;还是根本就忘了钱的事。
或许这个变脸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要不要钱,人家一万钱的折扇,随口就买几把。如此财大气粗,想来十万钱也不放在眼里。
他是不放在眼里,可我放啊!
王扬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中乐开了花!
哈哈哈哈哈!
做了这么多天的穷光蛋,终于挣到家底了!
“王兄!在下汝南周乔,久仰兄之高名!今日才会,恨相见之晚焉”
“王公子!你说《古文尚书》里孔安国做的传也是假的吗”
“王先生,请问‘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一句如何解?”
“都让开!我乃庐江何氏子!与琅琊王氏有通好之谊”
“吾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王公子!家中有小妹三人,皆有倾城色,请公子过府一叙!”
“《古文尚书》典雅醇厚远过《今文》!你竟敢颠倒是非,污蔑圣人经典,我要到国子学去告你!”
“王扬!你敢和我论《尚书·禹贡篇》吗?你若有真才实学,便来与我一论!”
“”
论学一结束,王扬便受到众儒生围堵,连刘昭、庾于陵等人都近不得前。王扬根本答对不过来,出也出不去,他心中惦记着一件大事,眼见四面围着如铁桶一般,灵机一动,便喊道:
“诸位!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我今晚在郡学设宴,大家喝喝酒,论论学,不亦乐乎?今晚的欢宴只请三十人,有意者便到刘先生那儿下名帖!
还有!
荆州南市‘成德书坊’,有我撰写的《尚书百问》,里面提了一百条《尚书》学的疑难问题,其中一半都和《古文尚书》的真伪有关。能答上三十条者,王某便奉为座上宾!五十条王某引为知交!七十条王某以师礼事之!”
人群中有人问道:“那能答上一百条呢?”
“那就洗洗睡吧!王某不交太能吹的朋友!”
众人哄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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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十万钱的价值大家可以参考作者说里引的史料,南齐时垣昙深做临城县令,攒了十万,然后就回家买房奉养兄长了。史书说他“退无私蓄”,就是十万钱连买房带奉养兄长的生活花销,都用里面了。所以也应该算是一笔小财。宋武帝刘裕送女儿出嫁,现钱也就送二十万(《宋书·武帝纪》:诸主出适,遣送不过二十万,无锦绣金玉。)
当然,宋武帝奉行节俭,史书记这笔也是为了说明他的节俭,可见二十万对于天子嫁女来说算是少的。比如和武帝同时代的到撝,这哥们儿有公爵爵位,家中富贵,一个月就花十万(《南史·到彦之传》:“撝资藉豪富,厚自奉养,供一身一月十万”),对于他来说,十万就是毛毛雨。更何况到撝在当时还不算顶级富豪。
关于货币体系、物价、金银价等后文都会一点点地呈现出来,大家不要着急。现在换算古代货币的购买力等同于多少人|民币,其实大部分都是根据米价金价粗略转换的(by the way《南齐书·豫章王嶷传》:“嶷为荆、湘二州刺史,以谷过贱,听民以米当口钱,优评斛一百”,一斛一百钱算作优评,可见那时荆州米的常价不过一百,本章中孔长瑜报的价是三百多,翻了将近三倍)。
这种转换意义实在不大,因为包括粮食在内,古代其他东西的价值浮动很大,并且和现代工业社会之后完全是两个概念。时代越往前,可参考性就越小。
所以想了解那时物价,还是要重构当时的物价体系。比如想要知道金某梅中的物价,则不需知明代货币之价值、白银流通之背景、通货膨胀抑或紧缩,只要贯通每人每事用钱多少,便知各人之财力,各物之贵贱,以此推之,人物每一举手,便知心情如何,每一解囊,即见性格怎样,或吝或奢,时吝时奢,皆有具体之原因,动机好恶,也就纤毫毕现了。
张竹坡谓《金某梅》说:“写得色字固是怕人,写得财字更是厉害,真追魂取影之笔也。”此真不易之灼见。“财”之一字实为释读其书之重要关窍。不明乎此,则于人物形象、性格、心情、社交关系、处境、事件、情节桩桩件件皆只能做浮浅观之,不得要领。
我曾经做过金某梅的用钱整理,就是把凡是用钱的地方都分类列出,参照比较,然后一下子就明白当时的钱币购买力和物价了。南北朝的我也做了,但还没有分细类,不过既然写了这本小说,也就权当是另一种分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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