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请?”陈青珊对着烛火查看飞刀刀刃。

    “如果,假设有人要请”

    “我不做护卫。”

    “”王扬被噎了一下,问道:“你不做护卫靠什么生活?”

    陈青珊低头,将擦好的飞刀放进连成长串的飞刀囊中:“我有钱。”

    王扬一愣:“你有多少钱?”

    陈青珊顿时神色警惕:“你干嘛?”

    “我的意思就是除非特别有钱,否则还要赚钱啊!”王扬想忽悠陈青珊给他做长期护卫。

    陈青珊取出另一把飞刀擦了起来:“我不想赚钱,我想查清真相。”

    “那你查清真相之后呢?”

    “没想过。”

    王扬趁机道:“要不你就跟着我吧。”

    陈青珊擦飞刀的动作突然停止,偏头看向王扬。

    王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紧张,马上补充道:“跟着我做护卫。”

    陈青珊看了看王扬,收回目光,继续擦拭刀刃:“我不做护卫。”

    王扬不死心:“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你可以把佣金定高些。可以先做一阵试试看,要是实在不喜欢再——”

    陈青珊冷冷地打断王扬的话:“你什么时候去问焦正?”

    “时机就快来了,你放心,这件事我记得。”

    “好。”陈青珊站起身。

    “别走啊!再谈谈!做护卫送房子怎么样?”

    陈青珊径直出门。

    王扬不由得叹道:“人才不好留啊!”

    第二日,王扬搬家。

    新宅里,众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清扫整理,忙成一团。

    搬家的事他只告诉了关系比较近的五个人,每人都送了礼。

    刘昭的礼最重,送的是文房四宝和各种家具。

    他本来是最不愿王扬搬家的,甚至提出只要王扬留下来,他就把自己住的主室让给王扬,自己去客舍住!

    王扬和刘昭好一阵解释,说明自己搬家绝对不是因为在这儿住得不好,并保证每三天至少来郡学一次,和刘昭对谈学问,刘昭这才勉强放行。

    谢星涵送了一座六扇的木胎彩画围屏,上绘道德君子的劝诫典故,第一幅画的是孔子见南子;第二幅是柳下惠坐怀不乱;第三幅是纣王、妲己亡国;第四幅是秋胡戏妻;第五幅: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第六幅:齐庄公逾墙中箭。

    王扬越看越觉不对,这怎么六个典故都是诫色诲淫啊?!但也不能给人退回去,只好哭笑不得地收下,摆在卧室的角落里。

    庾于陵送的礼物则实惠得多,是成套的酒器食具。

    至于乐小胖则送了十大坛“江陵春”,这是荆州有名的好酒,堆在厨房,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宗测的礼物最“别出心裁”。他送了王扬一卷手抄的《离骚》。晋人王恭云:“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按宗测的说法,王老弟搬出郡学,不用再花时间和刘学究讨论俗学,这就叫“常无事”。

    至于酒嘛,乔迁之喜,肯定有人送酒,所以王老弟也不会缺。

    唯有这《离骚》不会有人送。

    故而他宗测就借花献佛,“以有奇气之楚辞,送有奇才之名士”。

    除此五人之外,还有一个意外送礼的人,就是庾于陵的兄长庾黔娄,他从庾于陵那儿听说王扬迁居,特地送了二十匹绢。当时一匹绢均价三百钱,二十匹绢也要六千钱了。

    因为搬家太忙,所以王扬让大家不必到场,等过几日再做宴答谢。刘昭、庾于陵等人也为了免除王扬招待,只派了运礼品的下人帮忙抬运收拾。

    偏生乐小胖是个直戆的,亲自带人送了酒来,又让王扬带着参观了一下屋宅,看到厨房里没备什么食材,说道:“早知道我给你送头猪来。”

    王扬笑道:“大猪不用了,吃不了,小猪行,然后就可以试试‘三口一头猪’。”

    乐庞诧异道:“再小的猪也不可能三口吃完啊!”

    “这句话不是事实,而是说来搞笑的,是‘梗’。”

    “什么是搞笑?什么是梗?”

    “你买家妓了吗?”

    “我一正人君子,买什么家妓?”

    乐庞疑惑地看着王扬,呆了呆,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恍然道:“哦!这是搞笑!是梗!”

    王扬:(╬▔^▔)

    “这不是搞笑!!不是梗!!”

    “兄弟,你这屋太空,得弄点字画啊摆件啊什么的。”乐庞环顾主厅。

    “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你堂堂琅琊王氏,没摆件容易被人小觑了。再说你这儿连凭几、隐囊都没有,怎么能坐得舒服?”

    凭几和隐囊都是当时流行的小型家具。前者一般形制为下三足,上面呈圆弧形,可以后靠、置肘、斜倚;后者则多为椭圆形细软靠垫,有点类似于今天的靠枕。

    因为南北朝时尚未发明带靠背的椅凳,所以坐的时候没有支撑,容易疲惫,这时候凭几和隐囊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王扬被乐庞拉着去采购,见陈青珊在布置房间,便没叫她,只是出门前和黑汉说了一声自己要出去一会儿,让他先盯着。

    夕阳西下,黑汉在落日的余晖中边搬东西边大声答应着,整个人干劲十足,比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活力。他知道,他一家的命运都从此处改变了。虽然脱兵籍的事还要两天后才能出结果,但既然公子说能办,那就一定没问题!

    乐家牛车上,乐庞给王扬数着需要买的物件,想了想又道:“对了,还得买几个侍婢。”

    王扬跟乐庞也不藏着掖着,苦笑道:“我手头不宽裕,还买仆婢?一个侍婢怎么着也得一两万吧。”

    乐庞笑道:“你这是要买多俊的美婢?在荆州,就算大府里出去的婢女,也不过七八千。一般的良家婢五六千就能下来。”

    王扬神色忽然郑重起来:“你说真的?那小女孩儿岂不是更便宜?”

    乐庞没注意王扬神色的变化,只是道:“那当然,一般的小女童不过小几千。品相好的要贵一些,但也贵不到哪去”

    王扬已经没在听乐庞后面说的什么了,他脑中尽是和杜三爷交涉时的场景。

    之前和庾于陵带钱回八营村,正撞到杜三爷抢人,那时便觉得奇怪,因为自己已经答应还钱,可杜三爷先是不讲信用,提前来要账;再是不愿收钱,反而和王扬谈判,希望他别管这事。当时王扬便问了杜三爷是不是奔钱来的。

    后来杜三爷收了钱就走,他便再没多想。只是以为小阿五一个大活人,又生得可爱伶俐,所以杜三爷宁愿要阿五也不愿要钱。

    这种判断基于一个潜意识,就是当时人口买卖的价格和他还给杜三爷那“一万三千两百钱”应该是差不多的。只有这样才会出现还不上钱后,杜三爷要拿阿五抵债的情形。

    可经过乐庞这么一说,王扬才发现不对!

    如果用几千钱就能买一个小孩儿,那杜三爷怎么会抓了阿五就算抵债?难不成他是大善人?

    其实如果王扬不是穿越的人,这个疑点早该发现。之前想办法还高利贷时,王扬问黑汉一万钱的价值,黑汉说过一句话——“把我卖了也不值万钱!”

    当时王扬便隐隐觉得别扭,可那时全部心思正用在如何赚钱上,又一想可能人口市价便是如此,黑汉一个大老粗,行情兴许就不如小女孩儿值钱。便没有深思。

    现在这么一看,自己还钱杜三爷都不想要,只想带走阿五,这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杜三爷想干什么?

    为什么是阿五?

    对了,阿五呢?

    今天搬家,就属小阿五最高兴。整个下午她都帮忙搬东西,来来回回,跑进跑出不知多少趟,怎么刚才出门时没见到她?

    王扬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叫道:“快调头!回好井巷!”

    ———————

    注:1不要以现代的货币体系类比古代。觉得庾黔娄送的礼物价值才六千,好像不怎么多一样。其实六千比不少百姓的全部家产还要多。《南齐书·顾宪之传》记永明六年之事:“山阴一县,课户二万,其民资不满三千者,殆将居半。”

    《魏书·安定王休传》说“丁不十钱之费”,意思就是打一份工日薪不到十文;这个和《魏书·薛虎子传》记载的士兵薪资能对上,里面说士兵年薪“资粮之绢,人十二匹”,就是一个月一匹绢,南北朝绢布也属于货币之列,绢一匹在当时的均价大概三百钱(南朝《南齐书·王敬则传》:“今机杼勤苦,匹裁三百”;北朝《魏书·食货志》:“绢匹止钱二百,而私市者犹三百。”则南北相差不大),那就是一个月三百,百姓日薪是十文,那一个月也是三百。这大概是底层百姓的一个普遍收入标准。

    所以庾黔娄送二十匹绢已经说明他很看重王扬了。梁武帝觉得陆倕的文章写得好,赏绢也不过是三十匹。(《梁书·陆倕传》:“昔虞丘辨物,邯郸献赋,赏以金帛,前史美谈,可赐绢三十匹。”)当然,跟宋文帝赏赐的大手笔不能比。(《南史·徐豁传》:元嘉初,为始兴太守,表陈三事,文帝嘉之。赐绢二百匹,谷一千斛)

    至于当时的人口价虽然根据年龄、出身、体貌以及贩卖的具体情形不同,价格有所浮动。但一般都在数千的范畴。比如作者说里的引的史料,那个叫“绿草”的婢女卖了七千。再比如《梁书·刘峻传》:“峻年八岁,为人所掠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实悯峻,以束帛赎之。”帛这里指的就是当时通用的货币“绢”,“束帛”是十匹绢。

    (凡物十曰束,计帛曰端,束帛就是十端,两端为一匹,按照郑玄等古人的注,很容易把束帛理解成五匹,但其实南北朝时通行的文例是把束等同于十匹。这个如果佐证起来就太冗长了,仅举一例言之。《南齐书·王敬则传》:“永初中,官布一匹,直钱一千,而民间所输,听为九百。渐及元嘉,物价转贱,私货则束直六千。”如果束是五匹,那“束直六千”,一匹就是一千二,不符合“物价转贱”的描述,只有把束理解成十匹,那一匹是六百,这才顺理成章)

    所以那个中山富人赎八岁小男孩儿用了十匹绢,按照均价三百算的话,也就三千钱。这算是人口价中比较低的一例。不过这换算的是均价,当时绢价高于均价也说不定。

    2有一种说法是宋之前贵族都不吃猪肉,因为没有阉割的技术,导致猪肉味酸。这又是一则历史谣言。早在商代,先民就已经学会给猪去势了,并且依据是否阉割,在甲骨文中“豕”字的字形上做出区分。对于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参考闻一多先生的《释为释豕》。

    实物中西周晋侯墓里出土了一个“断尾猪”的青铜像(现藏山西省博),断尾是古代去势技术中的重要部分。北魏的《齐民要术》有云:“其子三日便掐尾,六十日后犍。”

    “犍”就是阉割的意思。之所以要断尾,是因为“三日掐尾,则不畏风。凡犍猪死者,皆尾风所致耳。犍不截尾,则前大后小。”

    所以在魏晋南北朝时猪肉并不会为贵族摒弃。晋代大士族王济请司马炎吃饭,有道菜就是“烝豚”,司马炎觉得“异于常味”,吃美之后特意问了做法然后被震惊了。阮籍葬母,也是“蒸一肥豚”。包括王扬说的“三口一头猪”,这个梗在电影里是烤乳猪,烤乳猪这道菜在南北朝时已经很流行了,当时叫“炙豚”,要烤得“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状若凌雪”。

    不过从东汉到魏晋再到五胡,胡民大量内迁,所以羊肉日盛,到魏晋时已经开始有压过猪肉之势,等到了北朝,羊肉便成了北方的代表食材,但没有什么羊尊猪贱的说法。区分猪肉地位高下是宋代才开始流行的观念(关于贵族不吃猪肉的谣言应该也是来源于此处),此中原因,既有饮食惯性的因素,也有医疗文化观念的建构,还有唐末至宋初具体的历史背景,体量足够一篇考证札记了,就不多说了。

    ps历史谣言实在太多了,教大家一个简单的辨别方法,如果一个论断以“古代都是什么什么”开始的,那是谣言的概率就不小了。因为古代的概念太大了,不说某一种观念思想,就是某一个物件,每百年兴许都会经历几种变化,把某一特定时间段的特定例子当做泛用的定理,出问题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pps太忙了,今天只有一章。其实勉强一点也能更第二章,但我的习惯更之前即时做调整,有时这种调整可能会延伸至几章甚至几十章之后,有时可能加注,为了保证质量,还是先不更了吧。

    王孝伯说但使常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可称名士。

    唉,最是难得半日闲,又不好饮,我果然做不了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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