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镇北边,在狭长的福宝河两岸,大部分坡地比较平缓,开春解冻后,地里便会种上谷子。
但是在十五里后,平缓的地势陡然上升,青石山岩裸露,间或有小片的松林,这座山便是七里山,福宝峪的尽头。
七里山南麓五里处的一块稍微平缓些的林地里,住着九户人家,这便是安家村,东青最北的一处村落。
从安家村开始,便是重重森林,无止境一般。
安家村的猎户向北百里,能到达的白头山,便是名义上东青的北边界。
站在村口的大青石上,远远眺望着福宝峪口,影影绰绰的轮廓在天色中慢慢显现。
六婶家的大公鸡叫了,便听到老爹说道:“小囤该出发了!”
“没有这么早吧!”娘踮了踮脚,把身子向前探了探。
“远啊!又全是山路,要将近三天。” 安虎喃喃地感慨道,看着天色慢慢泛白。
三天了,阴沉沉的天色,让傍晚的风,吹着冷飕飕。
“爹,大哥今天估摸着该到北玄城了吧?”
“嗯,差不多,他们骑马,路上没啥耽误,今天应该到了。”
安止望了望远处的峪口,又看了看已经没入暮色的山下,顿了顿,转身向村里走去。
七里山山脚下不远处,有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庄,这便是谷家庄。也是福宝峪与安家村之间唯一的村庄,耕种福宝峪里北边的田地。
谷家庄本没有私塾,只是七八年前,北玄城一名谷姓老者,以本家之名,在庄子南边盖了一处院子,称之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便在庄里住了下来。
谷先生是个识文断字,有学识的人,备受庄里众人尊敬。闲暇无事,便开了私塾,教庄里的孩童学些文字,算些术数。
三年前,受降宣院院长申期石之托,收了安家村安止入学。
谷先生并非每日授课,每旬逢三、九开课。。
二月十九,春日大集后去谷家庄上学的日子。
安止起身时,天光已经泛白。而老爹安虎早已向北进山去了。
安止吃完娘亲一早做好热热乎乎的黍米糕,把背囊收拾完毕,对着厨房里还在忙乎着的娘亲喊道,
“娘,我走了!”
“嗯,好,后晌早点回来。”
“知道了,娘,我走了。”
拿过猎矛,拄在手里出了门。
蜿蜒辗转的山路,经过数代人的修造,拓宽,铺垫,现如今已经可以行驶马车了。安止循着车道,五里多山路,一个时辰便走完了。
山下谷家庄,各户人家都在忙碌着整备农具,准备春耕。只需再过几日,田地彻底化冻,便可以开始翻地下种了。
走到庄子南边谷先生院门外,一同进学的几个同学,已经在院门外等候了。
“小止来啦!”
“大恒、复庆、老昆、小岭,你们今天都挺早啊!”
“哈哈,天暖和了,早点入学。”大恒笑着说道。
“嘿嘿,大恒是想偷懒吧,俺可听见了,你娘叫你修耙犁,你就一溜烟儿跑庄先生门口了,嘿嘿。”
“嗷嗷!大恒偷懒……”其他几人听到,开始起哄。
不多时,“叮……”一声清脆的铜板声响。
“入学了,入学了!”大恒推搡了复庆一把,转身就向院门钻去。
“别跑,我先进,今天我先来的……”谷昆一声尖叫,迈开大步就向院里跑。
“哼!”书房里传来一声轻哼。
进了院门的诸人立刻噤声,规规矩矩的直起身子,整理衣袍,推开书房门,依次走了进去。
几人依次站定,双手作揖,躬身施礼道:“给先生请安!”
坐在书案后的谷先生,身着黑色皮袍,一根浅色木簪将略带花白的头发,簪在头顶。看着几名学生,轻轻点了点头,“嗯,入座吧!”
“是,先生!”
“今日,我们继续讲授术数之道。在开讲之前,你们几人谁先将化九为一之术复述一番?”
众人心头一紧,偷眼左右瞧瞧,默不作声。
“谷岭。”谷先生双眼微眯道。
“是……是,先生!”
“化九为一之术,是为内求九数……外遁其一……”
半炷香时间,谷岭总算结结巴巴,勉强将化九为一之术复述完毕,谷岭额头可见点点汗珠渗出。
谷先生睁开双眼,看了看几位学生,说道:“化九为一之术,十二冕术,阴阳虚实之术,你们课后需熟记。以后去往北玄城,方可有立身之地。”
“好了,今日,我们讲授八分周天之术。谷大恒,将八分周天之术悬挂起来。”
“是。”
身量最高的谷大恒,直身站起,上前接过一卷鹿皮,悬挂起来。
“此八分周天之术,甚是精妙,上参天文,下合地理,术之极也。”
……
“今日之八分周天之术先讲授到这里,你几人回去,需详加熟记。”
未时末,谷先生一卷衣袖,说出了几人期盼万分的言语。
“嗯,好了,你们回去吧。”
“谢先生教诲,学生告辞!”几人起身,躬身施礼,规规矩矩转身走出书房。
“安止,你为何不回啊……”
谷先生看着站在原地的安止,问道。
“先生,学生遇到几个不识之字,以前未曾学过,想向先生请教。”
“哦?”谷先生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安止,“来,说来听听。”
“是,先生请看。”安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小张鹿皮,双手递到谷先生桌前。
“哦……”谷先生看了眼鹿皮上的字,抬头定定的看着安止,似有思量一般。
安止心头一紧,脑中想着:是不是先生也不识此字,这可就糟糕了,让先生失了颜面,尴尬相对,这如何是好?
正在安止思忖着如何化解时,谷先生轻声道:“此字,音沌。两字念做混沌。其解为……”
近一个时辰,安止将不识不解的七八字,一一向谷先生请教。
谷先生开始时略有惊讶,很快便释然般,将七八字逐一讲解,对几个生僻不易明了之字,引用几个典故,对其剖析。
“安止,可还有不识不解之字吗?”
“先生,今日没有了,多谢先生解惑。”
“无妨,今后你若有不识不解,可随时来问,不必拘泥于入学之日。”
“是,多谢先生。”听到谷先生这样言说,安止惊喜不已,连忙躬身一揖。
“嗯,今日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是,先生,学生告辞。”
安止退出书房,在院门旁,拿过猎叉,与院门口的管事道别,向安家村返回。
坐在书房里的谷先生,面容肃然,看着窗外院门方向,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随后,闭上双眼,如同木雕一般,只有从窗外透过的光线,在书房内慢慢偏移,慢慢变暗。
“老爷,晚饭备好了。”
暮色笼罩了整片山头,七里山慢慢隐入漆黑的夜幕中。
安家村里的几点忽明忽暗的火光,是漆黑夜幕里仅有的几点亮光。
从厨房门缝漏出的灯光,在门口的青石上留下昏黄的光影。安止把手中的猎叉顿了顿。
扯开嗓子喊道:“娘,我回来了!”
安止推开院门,便听到厨房里传来,“饿了吧!”
“饿啦,走到半山腰就开始饿了,中午谷老昆抢了我一块烙饼。下回我得抢回来。”
“行啦,什么抢回来不抢回来,快坐下吃饭。”
“嘿嘿,行,抢回来不抢回来,吃完饭再说。”
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
香酥的烙饼,满是酱香的鹿肉,清香四溢的红山菇炖山鸡汤,片刻间,便被安止装进了肚皮。
“今天怎么?又被谷先生罚了?”
“没,没……我今天向谷先生请教学问来着。”
看着娘亲狐疑的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安止连忙解释道:“哥哥给的书卷,上面有些字不认识,今天就向谷先生请教了。”
“那就好!学堂上要守规矩,不要惹谷先生生气。”
“知道啦,娘!我回屋看书卷了。”
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枕头下压着大哥给的书卷,伸手摸了摸,一一回想着谷先生讲解的七八个字。
这几个字已然无碍了,书卷里头一段文字,便算是全部认识了。
无极混沌,天地初开。何以有清,何以有浊。何以有生,何以有死。
无生无死,无垢无灭。聚以物类,亦石亦土,亦气亦水,亦火亦雷。
……
周天循环,化九为一。
神凝丹上,形藏海下。
……
其一相感,凝气入体,
……
化九为一,这是谷先生讲过的,此句在文中的意思,与谷先生讲解的意思不同,但是却又那么几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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