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宫内。

    烛火灭了好几盏,隔断的水墨长帘放了一半。内里的光线不甚明朗,透出一股暗沉的寂静。

    这意味着,皇上原本已经准备歇下,不见任何人了。

    万锋进来,跪在大殿中央:“末将万峰,拜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进来说话!”

    万峰起身,循声看见皇上坐在里间,露出一般的面孔显得诡谲模辩,他心下一沉,压抑着呼吸走进去。

    不多时,时全送了茶来。

    万峰才惊觉他也在这里,可是刚刚,他完全感觉不到。

    “多谢。”

    “万将军客气了,皇上等您好一会了。”

    等了好一会了?证明皇上一直关注王家的动向……

    万峰心里松了口气,当即便道:“末将值守时,听见下面有人禀报,定国老夫人携带王家到忠勇侯府门前,不止为何久聚不散?”

    “那你问清楚结果没有?”

    万锋继续道:“据周围老百姓供述,是为要债。之前刘氏曾借给刘侯爷一些钱财和物件。末将离开时,刘侯爷追了末将一路,观其面色,似乎有些急迫?”

    皇上冷嗤一声。

    万峰当即下跪,垂眸不敢多言。

    皇上起身大步走出,声音透着浓浓的怒气道:“她在逼刘家,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她要走!”

    “所有人,所有人都要离开朕!”

    “就连她也一样,她眼里只有王氏子孙!”

    万峰吓得将头贴在地毯上,压抑的呼吸几乎将肺都要憋炸了。

    突然,头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是皇上的手狠狠拍在茶案上,原本给万峰上的茶直接震掉了杯盖,茶水从中溢出,浇在皇上的手背上。

    时全连忙拿手帕给皇上擦拭,紧张道:“快请太医!”

    皇上将那帕子撤去,怒吼道:“不必!”

    然后他坐回位置上去,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万锋道:“你也是个蠢的!”

    “滚吧!”

    万峰连忙磕头,快速退了出去。

    皇上看向时全,目光阴沉道:“你也走!”

    时全垂眸,跟着出去。

    外面,风声萧萧,寒气逼人。寂静又庞大的宫殿仿佛要将这里的人全都吞噬进去,让人不安。

    万峰看见时全的手上还沾染了茶渍,低声道:“对不住了,是我连累了大总管。”

    时全轻轻拂去那点茶水,看着宫道的方向:“走吧,我送送万将军。”

    两个人并排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周围有一个宫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万锋正在想皇上的心思时,突然身边传来时全的声音。

    “皇上身边的旧人不多了,你、我,还有徐宁。”

    “可我们到底是奴才,臣子,哪能有身边人更能宽慰皇上的心呢?”

    “贾胜海查抄那一日,皇上下令让京卫营去协助,你就是京卫营的总指挥,当时为何不去?”

    万峰倏尔一震,感觉魂魄都受到了撞击。

    他惊恐地看向时全,愕然道:“我不知道,我以为……”

    时全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而是接着道:“你与王家的关系,你知我知,皇上也知。真要想让你避嫌,去协助的就会是周堂的人。”

    “你会错了意,导致那一日秦老夫人受了大委屈。现如今她老人家有了离京的念头,你也没能及时阻止,皇上不拿你撒气拿谁?”

    “万将军,好自为之吧。”

    时全说完,刚好走到宫门口,他看向时全,没有出去的打算。

    只是沉寂的眼眸中,一抹幽暗昭示着,他也心有不悦。

    万峰哽住,胸腔仿佛要炸了,但却一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几年皇上查办了太多旧臣……他从一开始义愤填膺到如今的明哲保身,他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不是没有挣扎过,可秦老夫人一介老妇……

    恍惚中他记起,老国公在世上与他叹道:“我死后,王家你不用多照管,但若是我这老妇与皇上生了嫌隙,你可要多多周旋。”

    “他们啊……一个疑心太甚,一个心气太高……最是容易被人利用,连仅剩那点关怀都抛诸脑后。”

    现如今……果不其然。

    只是老国公没有跟他说,嫌隙的背后,还有后悔!

    万锋捏了捏拳,垂首出了宫门。

    时全看向万峰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这次……是真伤了皇上的心了。

    可皇上何尝不是伤了老夫人的心呢?

    哎……

    ……

    凤仪宫里。

    贾胜海颤颤巍巍地跪在殿中,额头上包扎的伤口露出明显的猩红,似乎是又渗血了。

    看着殿中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穿着一身明艳张狂的凤袍,两鬓戴着的一对灵芝纹金步摇微微摇曳,正面的金凤点翠冠将她衬得庄严而不可冒犯。

    明明已经年过三旬,可那白皙的肌肤依旧华美如玉,还有那双眼睛,沁淫着权利,锐利得让人不敢小觑。

    可贾胜海却也感觉不到有一丝一毫稳妥的庇护,不停吞咽的口水昭示着他的紧张,他叩头,用哀求的语气道:“娘娘,皇上在熄灯后召见了万峰。”

    皇后看贾胜海,凌厉的眉峰中闪过一丝厌恶。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那天姓秦那老妇死了,现在就不会后患无穷。”

    “留着她蹦跶,皇上心绪受她影响不说,连本宫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贾胜海连忙诉苦道:“当时那秦老夫人拿出了皇上那块金牌,奴才实在是不敢啊……”

    “闭嘴!”

    皇后呵斥道,面容上也闪过明晃晃的怒气。

    “你现在给本宫滚出去,一个月不许来凤仪宫,否则本宫打断你的腿。”

    “皇后娘娘,奴才……”

    “滚!”

    皇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一会就有人来将贾胜海给拖了下去,为了防止他出声,还将他的嘴给堵了。

    皇后头疼地扶额,她现在也担心皇上知道她的目的,那枚金牌没有拿回来,始终是个祸害。

    “娘娘,奴才听说那秦老夫人已经在明晃晃地逼迫刘家了。”

    “如此,怕是没有想过继续在京城立足。”

    皇后抬头,发现是她的心腹江贵送了安神茶来。

    皇后抿了一口,淡淡道:“那老妇若真愿意离开京城,本宫也不用担心了。”

    “只是她手里拿着的金牌,始终是个隐患。”

    江贵垂眸,小声道:“流放之地偏远不说,这一路山崩地裂,江河潮涌,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到时候找不出金牌,罪过自然是王家和押送官差的。”

    皇后目光微微一闪,她看向江贵,满意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最好先在那群押送的官兵里找个内应。”

    江贵垂眸,嘴角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娘娘高见,奴才一定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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