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麻时,周堂便已然到了宁远堂。

    秦韵看见他来,手里还提着一盒酥饼,局促地站着,偏生又不敢表露出作为儿子的孝敬,只是拱手道:“老夫人,今夜恐生变故,我来邀您一探究竟。”

    秦韵道:“天还早,先进来吧。”

    周堂进明间内,将酥饼打开,拿了一块递给秦韵。

    “张记的千层酥,老夫人尝一尝,若是喜欢,晚辈下次再送些来。”

    秦韵接过去吃了一口,点了点头道:“是不错。”

    周堂这才松懈下来,嘴角咧着笑。

    秦韵看向他时,他又有些不自在,连忙垂眸。

    秦韵道:“刘泽去找你了?”

    周堂点头。“我严词拒绝了他,想必他会想别的办法。”

    “最有可能,故技重施,今夜派人去清溪村闹事。”

    秦韵冷笑道:“我已让叶鹏飞暗中埋伏,他不可能得逞。”

    “今夜,我们去兴旺街看看。”

    周堂点了点头道:“那我让人备马车。”

    秦韵道:“不必。他们若是见你的马车,定会上前兴师问罪。你跟我一起坐便好。”

    周堂点了点头,心想老母亲果然厉害,连这都考虑到了。

    很快,入夜了。

    在韩嬷嬷才搀扶下,秦韵先上了马车,她伸手来拉周堂。

    周堂看着那已经枯瘦的手,不复年轻时的细腻光滑,黯然神伤。

    不知还要多久才可以与娘相认?他已经错失二十年了,再继续错失下去,岂不辜负老天爷让他恢复清明?

    因此上了马车后,周堂不语,暗自盘算着,如何借助这件事将田家拖下水。

    “你在想什么?”

    周堂回神,连忙道:“今日刘泽来找我,拿出了一本账目。”

    “里面记录了参与官员的名字和占地亩数,这项证据若是拿在我们手里,他们就是想赖账也不行了。”

    秦韵道:“你去偷,去抢,都会被盯上,得不偿失。”

    “这本账目,得由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自己送?”周堂惊了,那怎么可能。

    秦韵淡淡道:“世上之事,并非一定要顺着别人的轨迹才能找到克制之法。”

    “有时候,略施小计即可手到擒来。”

    周堂还是不懂,更无从下手。

    秦韵提点道:“往工部投钱有旧例可寻,那些人就不算行贿。等要不回银子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苦主。”

    “不管是谁来审,首先就是要让他们拿出证据,才可立案。”

    “那是不是要与账目对得上的,才能算是证据?”

    周堂醍醐灌顶,一开心,险些把娘给叫出口了。

    他连忙收住,喉咙滚了滚,艰难道:“老夫人如再世诸葛,周堂佩服。”

    秦韵道:“这不算什么?你不要把敌人想得太强大,把自己想得太弱小。”

    “不管是谁,但凡做了亏心事,就不可能再继续高大。”

    “伪装这个东西,一旦你看穿了,就会觉得津津有味。毕竟戏台上唱的,哪一段的结局不是已经写好的?”

    周堂一震,心想倘若自己执迷不悟,在您老的眼中,是否早已写好了结局?

    只是他并未问出口,因为那些话都没有意义了。

    ……

    兴旺街热闹非凡。

    因为距离主城区远,所以并未实施宵禁。此时的酒家灯笼高挂,沿街都是摆摊的商贩,学子和游人们来来往往,四处皆是高谈阔论之声。

    而遥遥与兴旺街相望的清溪村,却早已进入夜静之时。

    一处荒地中,稻草七八堆,里面皆藏了人。

    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稻草堆里的人不自觉握紧了长剑。

    不一会,便听见田埂上传来说话的声音。

    “清溪村这群刁民,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趁着夜色,咱们把他们的庄稼全烧了,明天再来警告一番。”

    “若还是不从,那就放火烧房子。”

    “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了了,他们还敢阻拦。”

    “倒油!”

    “点火!”

    伴随声音落下,庄家地里的火苗猛然窜起。

    眼看庄稼都烧起来了,为首的冷笑道:“走。”

    可下一瞬,草堆被掀翻,里面的人手执长剑拦路。

    “走?”

    “往哪里走?”

    “兄弟们,给我抓起来,绑了!”

    叶鹏飞声音刚落,身边的下属就一拥而上。

    那群人怂了,看着明晃晃的长剑,全都缩在了一起。

    为首的更是道:“我们是官府的人,你们是哪个帐下的,竟敢半夜在这里装神弄鬼!”

    叶鹏飞长剑一指,怒声回怼:“天子帐下!”

    “全都绑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

    属下们一拥而上,但凡敢负隅顽抗的,当场削去了手臂。

    叶鹏飞怕他们惊扰到对面,还对属下道:“把他们的嘴也给堵起来,押走!”

    做完这些,众人又合力救了火。

    属下雷兴贤上前道:“统领,咱们今日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一定会以为是清溪村的老百姓做的。”

    “明日是不是会派更多的人前来?”

    叶鹏飞冷笑道:“那正好,老子手痒得很,等他们来就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说着,执剑声猝然响起。

    与此同时,兴旺街的刘家别苑中。

    下人找到刘泽,附耳道:“已经派人去修理那群村民了,想必明日就能依照计划行事。”

    刘泽闻言,高兴地道:“好,告诉下面的人,只要不弄出人命来,其他的随意。”

    正在他得意之时,又有下人来禀:“徐首辅来了。”

    刘泽连忙正色,迎了出去。

    只见徐宁穿着黑色斗篷而来,进了二门,才将斗篷褪去。

    他问着刘泽道:“听府中下人说,今日你找我?”

    刘泽连忙道:“都是小事,已经解决了。”

    他去给徐宁拿衣服,徐宁没有给他,而是给了另外一个大人。

    刘泽脸色顿时僵住,可又不敢放肆,垂首恭听。

    徐宁道:“近来有多少人找你,圈地的事还不够你忙?”

    “大白天上我府上去,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指使你?”

    刘泽脸色刷地白了,连忙道:“大人误会了,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

    “是周堂。他竟然要我拿工部的新批文去圈地,否则就不管。”

    “态度极其嚣张跋扈,就连看了账本,也无动于衷。”

    “属下……就是一时气糊涂了,求大人原谅。”

    徐宁蹙了蹙眉,淡淡道:“今日田家人可有来?”

    刘泽道:“田梁来了。”

    徐宁道:“找个清静的房间,叫他来见我。”

    刘泽点头,一边带着徐宁去厢房,一边派人去通知田梁。

    不多时,田梁便急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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