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巳时,官员们自发前往菜市口占位置。

    因为皇上罢免了早朝,很多与此案无关的官员也去观刑了。

    皇上先到了王家,接到秦韵以后,才去的菜市口。

    时全提前安排好了位置,在德泽茶楼的厢房里,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了。

    隔壁的几个厢房也被包了,除了太子以外,就是其他几位辅政大臣。

    听见皇上来了,他们全都涌了出来,要给皇上请安。

    可看见秦韵也在后,众人的神情都微妙起来,不由自主地朝徐宁看去。

    徐宁板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态度是恭敬的。

    皇上道:“太子和徐宁留下,其他人,退下。”

    众官员连忙应声,躬着背退了出去。

    马上就到午时了,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时不时传来官兵维持次序的呵斥声。

    皇上推开窗户,看见徐茂和谢昆都被押来了。

    他目光冷戾,神色漠然道:“便宜他们了,应该要凌迟的。”

    太子闻言,悄悄看了一眼徐宁,他还是那副刻板的样子,不为所动。

    反倒是秦韵说道:“听闻人死的一刹那,思绪还在,这一生最惋惜的事都会浮现在眼前。”

    “徐公子虽为嫡长子,却好似不受宠啊。”

    “死前应该最想看见的,是徐大人吧。”

    皇上果断让出位置,喊道:“徐宁,你来看。”

    徐宁头晕目眩,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脚步不能虚浮,人也要强撑着打起精神,更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对皇上和秦韵的恨意。

    可是他感觉好冷,身体迅速降温,额头却冒出了密汗。

    整个人艰难地挪了过去,却不知道他此时的脸色,煞白如纸。

    太子过去搀扶,两个人刚走到窗边,就看见老百姓们扔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子往徐茂和谢昆的头上招呼。

    谢昆被砸得满脸都是血,秽物遍身都是。

    徐茂额头也砸出了血,眼神猛然和深惧,他四处张望着,惶恐害怕地颤抖着,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他还在抽泣,声音很低,很绝望。

    但其他人都听不到,只有徐宁能听见,他甚至于能感觉到儿子面临死亡那种崩溃,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一幕在他眼前发生。

    他的手抠在窗棂里,把上好的木材都抠出了道道血痕。

    伴随着监斩官呵斥道:“时辰已到,行刑。”

    徐宁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整个人也难受得快要昏死过去。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喷涌而出,头颅咕噜噜地滚动着,那眼睛似乎都还会动……

    徐宁终于忍不住,猛然转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一刻,仿佛死的那个人是他一样,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他,驱之不散。

    秦韵缓慢走过来,走到他的面前,询问道:“徐大人不是说徐茂该死吗?”

    “一个该死之人,得到他应得的下场。”

    “以徐大人的心智来说,应该不吃惊才对。”

    “怎么……我看徐大人的脸色不太好啊?”

    徐宁抬眸,眼神深褐,血意翻涌,复杂难辨。

    然而那紧抿的唇边昭示着他无法宣泄的情绪,正深深地压抑在心里,宛如狂风骤雨,静待时机。

    “徐茂……是死有余辜。”

    “只是……我怕血。”

    秦韵闻言,颔首道:“这样啊。”

    “那徐大人从此可要谨言慎行,否则今日的血腥,必将溅到徐大人的身上。”

    “到那时,徐大人怕就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受刑者。”

    徐宁躬身,垂眸道:“谨听老夫人教诲。徐宁……不敢放肆。”

    秦韵看向窗外,已经有人在打扫场地了。

    那鲜红的血被一遍遍冲洗,直到地面变得干净,仿佛这里也不曾杀过人。

    只是风中的血腥气很浓,令人作呕。

    她嫌弃地用帕子遮了遮鼻息,说道:“有些路我不曾走过,但被步步紧逼,不得不走给徐大人看了。”

    “我这个人……向来有仇必报。”

    “徐大人大概是没有见过我十倍还击的样子,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秦韵说完,在徐宁抬眸的震惊中,莞尔一笑。

    今天,才刚刚开始呢。

    徐宁,未来的暴风雨,你会知道来得有多猛烈。

    “皇上,我们走吧。”

    “好。”

    皇上看了一眼徐宁,以及身旁的太子,说道:“徐宁既然身体不适,那就暂且先在家里养病吧。”

    皇上说完,搀扶着秦韵,母子俩一起离开。

    楼下,时全早已疏散了人群,备好了马车。

    秦韵先上了车,皇上才上。他抬眸扫向四周,不少官员纷纷缩头,但也有胆大的,遥遥行礼叩拜。

    皇上收回目光,登上马车。

    伴随着马车远去,众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包厢里,徐宁突然眼眸圆瞪,毫无征兆地口吐鲜血。

    “噗……”

    “岳父……”

    太子前去搀扶,徐宁死死地扣住他的手,目光凶狠道:“秦韵不死,我必亡。”

    太子蹙眉,想说自己要和王家联手,但看徐宁这骇人目光,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道:“我先送你回府。”

    等太子和徐宁也离开了,一旁的包厢里,以高策为首的官员才缓缓走出来。

    郭永长对高策道:“徐宁看起来不中用了,你有什么打算?”

    高策道:“先看太子的意思。”

    “太子若是不保……我们自然也不用管。”

    其他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垂眸不语。

    ……

    马车里,放完狠话的秦韵心情舒畅。

    她对皇上道:“珠宝街的铺面装潢好了,我领你去看看。”

    “这里是我的私铺,赚了钱要分你一股。所以我想着,得由你题个字才好。”

    皇上笑着道:“阿娘说题什么我就题什么?只是有一点,我要查账的。”

    “将来赚了钱又不分我,那我就闹到王家去,大家都别想好了。”

    秦韵笑着道:“闹吧,会闹的孩子不受委屈。”

    “娘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糊涂了。等正式开业那天,就立下字据。”

    “你占大头,其余他们兄弟三人,占小头。”

    这里秦韵指的是周堂,但皇上不知,还以为秦韵要分给王岩。便道:“老三那个不成器的,您还管他干什么?”

    秦韵不好解释,只是道:“那单独算公中的,留给我做私房怎么样?”

    皇上道:“好,这个我答应。”

    可想着,将来若有一天,她百年归去,必定要说分她的私房。

    到那时,还有一顿好哭的。

    皇上叹了口气,心想阿娘阿娘,有您在,这世间事总觉得简简单单,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可您若是走了,只怕世间苦闷多,烦事缠身,如何是好?

    幸得眼下,您还安在,儿子也现安好,母子为伴,便能填平无数人生憾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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