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大街和新开的茶楼,处处让两位重臣觉得新奇,但袁可立没忘记请客的初衷,二人品尝了今年新产的龙井,袁可立就着急地问:
“老郭,山西抄回来的银子,得给兵部拨一点吧?老夫急等着用。”
郭允厚放下茶杯,苦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老袁的茶贵得很,说说,要多少?”
袁可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要这个数,才周转得开。”
郭允厚也伸出手,把他竖起的两根手指头,按下去一根:“实话跟你说吧,这银子还在路上呢,伸手的人已经踏破了老夫公厅的门槛,狼多肉少,老夫给不了你那么多。”
袁可立倔强地把那根手指竖起来:“老郭,你少哭穷,老夫听人说,这次粮食涨价,你可从中赚了不老少……”
这消息,是贵妃透露给他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两军费。
提起这个话题,郭允厚的老脸都皱成了一团,连龙井茶也不香了,他举起杯子又放下:“咳,别提了,老夫后悔哟……”
“怎么?你没下场?我可听贵……陛下说……”袁可立不信。
郭允厚压低声音道:“实话跟你说吧,粮食涨得厉害那会儿,陛下也找老夫去谈话,提点老夫,把旧太仓的陈粮,粜出去一些……
等到粮价回落,再低价买回来填仓,老夫觉得陛下的想法太过天真,户部管理的太仓,从没有这样操作的先例。
再说了,太仓的粮食,关系到京城大小官员的米,和京城驻军的粮食供应,哪里能擅动?
陛下年轻不懂事,老夫可不能跟着他胡闹……”
“郭公老成谋国,”袁可立举杯同意他的做法,“换了老夫,也会与你的想法一致,又何来后悔之说?”
“谁知道啊!”郭允厚两手一摊,“自陛下要求开通那个‘绿色通道’,不到一个月,京城的粮价就跌破了往年新粮下来时的价格。
老夫当时要是听陛下的,拿出三十万石粮食出售,现在再买回来填仓,一来一往,你说说,你要二十万两军费,老夫是不是轻松地就为你赚回来了?
唉,老夫悔啊,悔得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觉,还没地儿说理去……”
“新旧太仓,再加上海运仓,三仓存粮,常年在一百五十万石上下,随着天气转暖,运河解冻,通州仓的粮食也能及时补进来,”袁可立蘸上茶水,在桌子上比划,“这样算来,三十万石粮食,动摇不了太仓的根本,陛下还是有成算的。”
“可惜了!”他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从郭尚书的手中溜走,他要的军费,也白白少了十万两,也不甘地道,“老郭,这次你可失算了。”
郭允厚有口难言,他能跟老袁说,这个主意,是张贵妃当着陛下的面,教给他的,陛下还连连点头称好……么?
因为这个主意,是张贵妃出的,他心下不喜,就给当成耳旁风吹过去了,年轻的天子跟着张贵妃胡闹,他可不会由着他的性子来,这是他做为一个老臣子的责任,他要为陛下把好户部的关。
现在,事态果然顺着张贵妃的预测发展,他痛失两个月赚二十万的机会……
两位重臣相顾无言,默默地举起杯子饮茶,袁可立做为主人家,主动转了话题:“小二刚才说,站在三楼,街上的风景尽收眼底,既是来了,不如去看看风景?”
二人移到南窗边,推开窗户,街上的喧嚣和隔壁聊天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
袁可立皱着眉头,正想关上窗户,却听到隔壁聊的,正是京城粮价的话题。
一人道:“老高,这波粮食涨价,你可赚不少啊,过几日食为天酒楼开业,你还得请客。”
另一人谦虚地道:“咳,我那两三家粮店,小打小闹的,能赚多少?真正赚钱的,是行会里的几位大佬。”
有人附和他:“是极是极,听说吴会长,张副会长家的粮仓,全都清空了,又趁着这几天粮价回落,全都补满了。你们算算,这一来一回,人家赚了多少?”
有人感叹道:“乖乖,自古只听粮食涨价赚钱,没想到,粮价跌了,人家还能赚一个满仓,这都是钱啊。”
那老高道:“这也是难得的机遇,要不是皇爷下旨开通那个‘绿色通道’,京城哪来的这么多粮,咱们哪儿来的机会低价补仓?”
众人纷纷附和,听得这边的郭允厚牙疼不已,他悔啊……
隔壁有人感叹:“哎,你们京城粮商可是开了心了,像咱们这种,辛辛苦苦运粮上京的外地粮粮,可亏死了……”
隔壁沉默了一瞬,外地粮商眼红京城的高价,一路上又有官府护送,又没有过税,谁不想来分一杯羹?
等他们来到京城,发现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大明不缺聪明人啊,通惠河上运粮的船只,来不及转运,把河道都塞满了,粮价也一天一个价,很快跌破了七钱银子一石大米,小麦更是跌到了四钱银子一石。
外地粮商们慌了,运来的粮食,再运回去就亏死了,那“绿色通道”,只开通来路,却没有开通去路,没有“绿色通道”的保护,单是应付各府县设置的过所,就能亏掉一大截。
万一遭遇山匪流贼,别说粮食,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他们觉得,好像跌进了皇爷挖的坑里,管来不管去,粮食像是被拦进池塘里的水,流不出去了……
早点在京城出手,还能保证不亏,或者亏少一点……于是,外地粮商纷纷抛售,京城的粮商和百姓,迎来了一场饕餮盛宴,纷纷拿出压箱底的银子甚至铜钱,抢购低价粮。
还是那个老高打破了沉默:“生意嘛,从来是有赚有赔,好在,你老汪脱手的及时,也没亏多少嘛。”
那外地来的老汪苦笑道:“是啊,赚了个教训。”
郭允厚心里平衡了一些:嘿嘿,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就听隔壁有人道:“自从粮价跌到七钱,这都稳了几天了,看样子是稳下来了,只要外地粮商不再玩命地来,粮价应该就这样了……”
“再跌的话,老朽都要再修个仓库屯粮了。”老高的声音。
又一人道:“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前两天,修这条大街的‘城投集团’,开始收购粮食啦。”
“这工地上每日两三万人吃饭,他们收粮很正常嘛。”
“你知道什么?他们一直派人到外地购粮,城外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粮价高企的时候,他们也清空了粮仓,听说最紧张那几天,仓库里的粮食只够三天的嚼用,但人家赚了这个数!”
有人惊呼:“十……十五六……万?”
“只留三天的粮食,这么多人,那个陈懋龄还真敢!不过,城投集团不缺钱,这次,还不得可着劲儿地补仓?
就用这十几万两银子,掉过头来收购粮食,够这工地上的人吃到明年秋收了。”有人感叹。
“小心撑死他!”有人嫉妒。
袁可立看郭允厚神色变幻,心他内心无比纠结,后悔来开窗了,他轻轻地关上窗户,拍拍他的肩膀劝道:“算了,老夫也不为难你了,你先给十万两,剩下的,老夫找陛下要去。”
郭允厚喝着龙井茶,却喝到了满嘴的苦涩,对袁可立道:“你不知道,这个陈懋龄,数次来找老夫谈合作,老夫嫌他是个无功名的商人,拒绝了他。
是老夫小看了天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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