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是精英,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这是剑走偏锋,要搏直名。
有人看到了机会,就要站起来支持他。
黄立极一拍桌子,怒声道:“把这儿当都察院的公厅了是不是?要吵,回去吵去!今儿是让你们带耳朵来听的,说别人成何体统,看看你们自己,成何体统?”
郭允厚也生气了:“会前已经申明过,你们只能看,只能听,不能发言,谁允许你们扰乱会场秩序的?”
杨维垣已经豁出去了,他站起来,梗着脖子说:“不平则鸣,是我等御史的职责,我等哪里有错了?”
郭允厚被他气笑了:“要鸣,回都察院鸣去!你们以为,我户部的会议,为何要邀请你们十三道御史?”
是呀,为何?六部的会议,从来没有邀请御史的先例,众人都望向郭尚书,等着他解惑。
“哼,要不是太后要求,本官会邀请你们?”郭允厚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太后说,御史们惯会风闻奏事,所奏之事大多捕风捉影,还要浪费朝廷资源去查证。
让本官邀请你们来旁听,回头写起文章来,也能言而有据。”
居然是太后让他们来旁听的……
郭允厚又道:“所以,愿意继续旁听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的,请出去,再乱吵吵,别怪本官不给你面子!”
正闹着,有书吏来报:“乾清宫的怀恩公公,领着天津巡抚李大人到了。”
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一眼,两人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四十多岁的李邦华,风尘仆仆地站在院子里,显然是赶了很长的路,来不及休息的样子。
怀恩上前,对黄郭二人道:“太后懿旨,特请李大人回来参与讨论,让郭大人听听地方官的意见。”
李邦华上前,拱手行了一个揖礼:“天津巡抚李邦华,拜见两位大人!本官还赶得上参会吧?”
李邦华的巡抚为从二品,户部尚书郭允厚是正二品,内阁首辅黄立极虽然是正五品,但他兼着吏部尚书,是正二品。
三位高官品级基本相同,所以相互行揖礼。
“赶得上赶得上!”郭允厚做为东道主,热情地上前邀请道:“正在商议官店之事,李大人来得正合适,里面请!”
李邦华一进场,在坐的各清吏司主事,连着列席会议的御史们,全都起身行两拜礼,大明礼仪规定,官阶相差两级以上的官员相见,下级向上官行两拜礼。
若官员们平日里在公厅办公,下官只向上官行揖礼,上官拱手答礼就可以了,没那么繁琐。
经过两场热闹,户部这场联席会议,总算顺利进行下去。
张蔷在乾清宫侧殿的公厅里,听到阿宝转述的现场实况,轻声笑道:“这个杨维垣,是怕遭到清算,索性把名气炒得更响一点,本宫再为难他,就是没有容人之量了。”
杨给垣虽然反复横跳,也只是想做官而已,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做为阉党余孽,被清算后一直住在南京,南京城破后,以死殉国。
在张蔷看来,他对大明的忠诚,比水太凉钱谦益,开城门降清的末代魏国公徐文爵,强得太多,看在这一点上,她愿意给他一个做官的机会。
但御史们还不消停,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自杀后,左副都御史王绍徽,就是着《东林点将录》的那位,按照论资排辈,应该升迁为左都御史。
但裕安太后秉政后,却不是提拔他,而是听信袁可立的举荐,将已经离职的南京右都御史毕自严,请回都察院来坐镇,做了左都御史。
毕自严还在来京的路上,王绍徽哪里甘心?
听到御史们在户部的会议上被两位重臣斥,他对杨维垣几人道:“御史向来是风闻奏事,但有所奏,百官都要歇职等待调查,哪怕是首辅也不能例外,何时论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郭尚书之所以不将御史台看在眼里,还不是仗着有太后撑腰?”
有了上官撑腰,加上同杨维垣一样,怀着别样心思之人不少,于是第二天,雪片般的弹章就飞向了通政司,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裕安太后张蔷。
通政司按照惯例,将折子送进内阁。
“这个王绍徽,”施凤来悄悄对黄立极道,“真是不消停,生怕太后注意不到他还是怎么的?”
黄立极无奈地摇头:“估计是连老夫也恨上了,算了,由他去,按太后吩咐的,把每份折子的重点刬出来,不用票拟,送进去让太后处理吧。”
张蔷收到这几十份折子,认真看了内阁刬出来的重点,总结出以下几点内容:
一是太后不该让地方官府行商贾事,一来与民争利,二来有辱斯文,要求太后停止官店的经营。
二是监察百官,本来是都察院的事,太后要查官店,应该交给都察院的各地巡按御史去处置,而不是交给户部去清查,要求太后拨乱反正。
三是太后初秉国政,还不熟悉朝廷规矩,应该虚怀若谷,凡事多听听臣子们的意见。意思就是太后不懂治国,快快把权力交给我们读书人,你安心教养好天子就行了。
这一条就很无耻了,直接要求太后放权。
这是要搏廷杖的节奏。
还无耻地要求将清察的工作,交给都察院,这是看到追缴回来的银子,红眼病犯了,争夺起权利来,是一点都没客气啊。
这帮御史,搭理他们就是输,被他们带了节奏,掉进他们挖的坑里,最后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跟原本历史上的崇祯一样被他们玩死!
懒得在每份折子上一一批示,张蔷给他们来了个群发消息:“一切等毕自严到任后再处理!”
王绍徽气了个仰倒,御史们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太后不按常理出牌啊。
廷杖没搏到,御史们有的等来了吏部的约谈,有的被请到锦衣卫喝茶,一时间,朝堂大震,以为太后这是要下手打压御史。
王绍徽准备,太后真要这样做,他做为都察院的临时主官,就组织御史们到左顺门哭门去!
他也要表现一下自己不畏强权的读书人气节,万一赌赢了呢?
杨维垣是被吏部约谈的御史之一,他比较幸运,找他谈话的吏部主事冯叔吉,冯主事板着脸道:
“太后当年在庄子上种植新作物之时,杨御史弹劾她结交外臣;
去年冬天,天子病重,杨御史上折子,提议吴王到西山承恩寺为天子祈福,后吴王和裕妃娘娘遭遇刺杀。
今次,杨御史又上折子反对太后清查官店。”
杨维垣越听,心里越冷,他估计自己的仕途走到头了,太后这是记着当年的仇呢。
他见识过太多被魏公公和他的爪牙整下去的官员,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么?
仿佛听到另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他顿时心灰意冷,却听冯主事道:“但是,太后不与你计较,还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大喘气的!杨维垣的心情,如掉进深渊又被捞起来一样,从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
“杨御史既然不喜欢官店,这个河南的信阳县没有官店,你去那里做个知县吧。”
被约进锦衣卫喝茶的御史,就没什么好结果了,关象章几人,把他们收受贿赂的黑材料,往他们面前一甩,直接问他们:是主动请辞还是等着被朝廷处置?
所有人都选择了前者。
为了这些材料,这些天可把阿宝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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