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轰鸣声划破寂静的夜幕,在黑暗中孤独地前行着。
车厢内,大部分人逐渐从睡梦中苏醒。
他们并非是昼伏夜出的 “夜猫子”,只因这黑夜让他们心底充满不安,仿佛漆黑的轨道两旁随时会冲出什么东西,毁掉这趟列车。
唯有保持清醒紧紧盯着,才能稍感安心。
齐绪漫步在车厢的走廊,百无聊赖地甩动收集到的黑色长发。
他在想,或许幼体没有跟着他进入同一间厕所,而是趁乱跑到了某一间也说不定。
但还用手掏,他做不到,也没意义。
想钓鱼,不用饵怎么行。
齐绪指尖搅动着长发,油顺的发丝如灵蛇般游离在掌心,凉凉滑滑的,攥起来很舒服。
现在鱼线在手,就差吸引幼体出来的 “饵”。
那个新鲜的“老饵”,八成在17号车厢。
齐绪步入13 号车厢内。
“老李,喝点?”
“滚边去,天天蹭酒!一点脸皮都不要!”
“哟。” 男人作势要走,嘴里刻意大声念叨:“我跟别人换了一根烟,想着咱俩一起抽呢,既然你……”
“诶诶诶,抽,我抽!”
男人被扯了回去,两人像是从未有过隔阂一般,各自拿出所剩无几的花生米,配着一口小酒,热络地聊起天。
这时,一只手悄然从二人面前穿过,正大光明地顺走两粒花生米。
他们刚想发作,一抬头,看见出了名的 “傻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齐绪从口袋里掏出粗辫子,往两个人锃光瓦亮的地中海脑袋上依次贴了贴,说道:“作为交换,等到达曙光,我给你们做假发戴。”
男人扒拉着自个儿寥寥无几的细软发丝,哭笑不得:“那真是谢谢你了啊。”
“别客气。” 齐绪夹着头发转身就走。
他将花生米抛入口中,牙齿一咬,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花生米受潮了,失去了原本的酥脆,变得很软,没一点嚼劲。
齐绪囫囵吞下,用手指抠着平整的牙齿。
好痒啊,好想找个什么东西咬咬磨磨。
可周围乘客摆放出来的零食要么是碎成粉末的饼干,要么是软趴趴的辣条。
而大多数人,根本没有食物。
桌面上几乎清一色的自制扑克牌、纸质麻将。
这些游戏道具用各种纸板制成,画上了数字与花色。
虽然十分潦草,但并不妨碍大家玩得兴起。
“二饼。”小卡片被丢了出来。
“碰!”三个卡片整体码在一旁。
“一万”
“碰碰!”
“诶我还没出,嘿嘿,幺鸡。”
“妈的,干他!”
一时间,叮铃咣铛声不绝于耳。
齐绪费力地挤过暴动的人堆儿,走到 13 号与 14 号车厢的连接处。
“王炸!” 陈墨抡圆了胳膊,把用单薄信纸画的红蓝大小鬼拍在半人高的行囊上,得意地环视着与他一同站着的少年们,“要不要?”
“你王炸我们怎么要嘛。” 黄涛撇着嘴。
“四带二,走啦!” 陈墨捋起秋款潮服的袖子,露出干巴巴的纤细手臂。
他闭拢食指与中指:“带炸弹,一人抽两下皮条,赶紧。”
另外两人不情愿地翻卷起脏污的袖口。
陈墨一个跳起,遮挡眼睛的刘海随风飘扬,“嘿!嘿!”
“哎哟”黄涛狰狞着五官,“要不要这么大劲。”
陈墨翘起嘴角:“不疼还有啥意思,输赢都无所谓。”
他蓦然对上齐绪的视线,不自然地垂下头,收拾信纸牌。
这傻子怎么来了,真扫兴
“他们怎么了?” 齐绪指向坐在地上的两人。
那两人面色苍白,紧紧捂着肚子,表情痛苦万分。
“可能吃坏肚子了,拉出来就好了。” 陈墨随口一说。
齐绪蹲下身,从角落里勾出发了霉的核桃壳。
坑坑洼洼的核桃表层出现了黑色霉斑,内部也有软绵绵的丝状物,俨然一副不可食用的样子。
瞪眼瞧着坏了,为什么还吃?
齐绪不解,但心里也大概明白个一二。
他的爷爷奶奶便是如此。
小时候去乡下的老人家里,给他们带新鲜水果,老人不舍得吃,留着招待客人,可家里连个冰箱都没有,根本存放不住。
见水果快坏了,就切掉坏的部位,吃好的那一半。
因为这事跑了几次医院,花了不少钱,也赔了不少钱。
钱花多了,他们就长了记性。
不过他们可不是记住坏的东西不能吃,而是不再招待客人,选择自我消化。
不管是米、面,亦或是其他东西,放久了过期了,就是不扔,铁着头吃,好像新鲜的下不了肚一样。
有次过年,齐绪看见奶奶自己在悄摸擀面饼,好奇过去瞅了一眼。
这一瞅,堪称童年阴影。
那一张张发黄的面饼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条状面虫,皆被她擀成了片状,曲里拐弯的融入面饼之中,犹如一根根短小的粉条。
齐绪不知她是看不清,还是没在意,又或许觉得面虫能吃。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觉得面虫吃面长大,干净,是对人体好的蛋白质。
毕竟算算年纪,爷爷奶奶大抵五十岁左右,并非老眼昏花。
总之,这一出把当时年仅 8 岁的他吓得汗毛直立,疯狂叫七大姑八大姨。
大家围着奶奶一通数落,奶奶那可怜巴巴的无辜样子至今仍留在齐绪的脑海中。
最终,二老因食物中毒去世,齐绪就再也没回过乡下。
而这两个少年,列车有饭管饱,还是要吃这些本该扔了的东西。
除非他们也是什么都不懂,以为可以食用。
但不应该啊,不是高校的么?
“咯嘣。”
脆响拉回了齐绪的思绪。
只见陈墨踩碎核桃,擦干净里面的仁掰开,瞧见是白色的,就要往嘴里塞。
“不能吃了。”齐绪拿过核桃仁,指着上面的黑点点:“霉斑,不知道吗?没上过学?”
陈墨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紧紧攥着做成扑克牌的信纸,拳头控制不住地颤抖。
“嗯?”齐绪斜斜地歪过头。
信纸的背面被画上了花色,而正面,则有一排排字。
大概意思是说今年不回去了,让收信人照顾好自己。
“嗯。”齐绪自顾自地把所有的“扑克”都翻了个面。
龙飞凤舞的落笔日期,逐渐勾勒出长达十多年的家书。
“你们都是留守儿童?” 齐绪打量陈墨的秋款潮服,捏了捏布料:“好心人捐赠的?”
陈墨的五官慢慢狰狞,他的自尊心被齐绪无意间撕得粉碎。
尤其还是被年岁相差无几的 “傻子” 踩踏!
他重重地把齐绪推在墙上,怒着脸挥起了拳头。
“啊啊啊啊啊啊!”
他上过学,可老师被村民们骚扰后,连夜收拾东西走了。
所以,他连小学都没读完。
后来有人资助他上了初中,却因学习成绩不尽人意,资助也停止了。
陈墨便跟着这帮朋友们,无所事事,天天跑人家高校门口当二流子,专挑老实的学生搜钱,顺势翻看几页看不懂的课本。
日子慢慢过去,他虽没学到什么,但莫名成了那所高校的 “大哥”。
学校里那群懵懵懂懂的书呆子觉得他们威风霸气,上赶着巴结。
陈墨收了保护费,就到处替他们平事。
“我们是没念过正经书,怎么啦!你读过就读过,臭显摆什么!” 陈墨嘶声大喊,语调发着颤。
他纤细的双臂像两根柳条般抽打着齐绪的身体,不断宣泄着他的委屈与愤怒。
明明有父母,却像个孤儿一样。
光隔三岔五地寄家书有什么用,一毛钱都没见!
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他该怎么活!
陈墨的拳头逐渐没了力气,哭着把头顶在齐绪胸口,攥着他的衣服泣不成声。
齐绪压低双眸,轻声问:“被打的是我,你哭什么。”
闻言,陈墨用力擤了下鼻子,口喘粗气,拽着齐绪使劲推到 14 号车厢。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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