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
一声小花脸的叫板声从上场门传了出来!
一位脸中间画着豆腐块的丑角演员晃晃悠悠的从上场门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斜襟的蓝褶子,端坐在了戏台中间的椅子上!
乐队这边,鼓师将手里的板子拿起来,打击起了明快的节奏!
跟着节奏,这位丑角也是俏皮的说了一段“数板”!
所谓的数板,就是一段成套的念白形式,节奏感很强,是丑角的一种表演形式!
“张三阳我开客店——”
“屋子干净可价钱又贱——”
“苍蝇没有,臭虫甭谈——”
“虱子、老鼠一辈子看不见——”
“不信您问问看——”
“汴梁城中店房之中数着咱,数着咱——”
这位丑角演员是庆云班里辈分最大的,但是这口条是真利索,嗓子也脆亮,这一段数板说的是干净利落,引得台下戏迷们都是一片掌声。
“小老儿张三阳的便是,在这汴梁城中,开了个招商客店。天不早了,外边张罗着,招呼着客人了。”
张三阳起身,冲着上场门高声喊道,
“我说,有住店的客人,可要上这来呀!”
话音落下,就听到上场门传来了一个悲切切的呼声。
“公婆啊——”
就这一声悲呼声,就听得人心头憋闷的慌,不由得都看向了上场门!
只见胡碧兰拉着仇乐弟和孟金芳从上场门快步走了出来!
此时的胡碧兰不像之前的穿着,一身素白的褶子,头上的额子上还挂着白,代表着家人有亲人过世。
再联系到之前胡碧兰喊得那声“公婆”,就算是没有听过这出戏的人,也应该知道,肯定是家中陈世美的父母有人去世了!
就连两个孩子也是穿着蓝色的短衫,腰间系着白色的带子。
甚至于她们的发辫上,都是用白色的绳子系着。
仇乐弟眉头紧皱,露出了一副愁苦的表情!
而孟金芳更是瘪着小嘴,泪眼汪汪的,看着就让人心疼的慌!
这小丫头,还挺会演的!
胡琴声响起,仇乐弟和孟金芳两人扭过头来,看着胡碧兰,哀声叫道,
“妈——”
三人对视一眼,全都是忍不住的拿着袖子抹起眼泪来了!
“遭不幸老公婆双双命丧——”
“三年来我儿夫音信渺茫——”
“秦香莲寻亲人离了湖广——”
“来到了汴梁城艰苦备尝——”
四句二黄散板,胡碧兰将这三年的苦楚全都讲了出来!
果然,陈世美的父母全都过世了!
一听这话,不少人心中对陈世美的那种恨意又是高涨了起来!
为啥?
就是因为之前陈世美在跟老太监说的那句话。
绝根在先,孤身一人!
大概率陈世美的父母就是被他给咒死的!
这个年头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再想想,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从湖广来到了汴梁。
放在后世当然不算什么,买张火车票就来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女人出门本身就不方便,再加上还带着两个孩子,中间遇到多少艰辛就不用多说了!
“妈,我饿了!”
孟金芳那软糯糯的声音,瞬间就让所有人的心都化了!
虽然孟金芳的这种声音,跟舞台上娃娃生一点都不像,但是戏迷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这就是人缘!
这就是上人见喜!
只要戏迷们看你顺眼,不管你在台上是什么样的,他们都能够接受!
主要还是孟金芳太可爱了!
一旁的仇乐弟更是直接蹲在了地上,口中说道,
“妈,我走不动了!”
胡碧兰左扶右搀,口中劝说道,
“儿啊,不要啼哭,天色已晚,我们找个店房歇息歇息,明日再去找你爹爹!”
两人听到“爹爹”二字,也是瘪了瘪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同时说道,
“爹爹到底在哪啊,爹爹——”
孟金芳那软糯糯的声音,瞬间就将台下戏迷们的心都给融化了!
这就让大家对于陈世美的恨意更加的深了!
连这么可爱的女儿都舍得抛弃,真该死!
“这位大娘子,你们干什么在这里哭哭啼啼啊?”
听到外面有哭声,张三阳迈步走了出来!
看到店家,胡碧兰赶紧施了一礼,口中说道,
“这位老伯,我这厢有礼了!”
“还礼,还礼,你们这是怎么了?”
胡碧兰一抖水袖,哀声说道,
“我们乃是湖广荆州人,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又寻不着官人的下落,也无亲无靠,望求你老人家行个方便!”
看着胡碧兰又要下拜,张三阳赶紧伸手拦住,有些惊讶的问道,
“好好,别哭,别哭。怎么着,你们是湖广荆州人哪?”
“正是!”
张三阳用扇子打了一下手掌,喜笑颜开的说道,
“哎呦,可了不得了,咱们还是同乡啦。”
听到这话,胡碧兰顿时眼睛都亮了!
同乡啊!
就算是后世在外地遇到个同乡都得客气的打个招呼,更别说这个时代的同乡了!
毕竟,这个时代,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故土。
主要就是交通不便利!
能够在外地遇到一个同乡,那比后世中彩票的几率都要低啊!
“噢,老伯也是荆州人么?”
“可不是。我也是湖广荆州人,有什么话咱们里边说去吧。叫他们进来,叫他们进来!”
胡碧兰赶紧道谢,引着两个孩子进入到了店房之中!
“大娘子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而仇乐弟和孟金芳两个孩子就挨着胡碧兰盘腿坐在了地上!
“还没请问大娘子您尊姓大名啊?”
“我叫秦香莲!”
“哦,秦香莲,对了,你们到汴梁城是来寻亲的吗?”
胡碧兰微微颔首,说道,
“寻找我丈夫来了!”
“哦,那你的丈夫叫什么啊?”
“他叫陈世美!”
这话一出,张三阳顿时一惊,不由得看向了坐在地上的两个孩子,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我说这两个小孩是什么人啊?”
胡碧兰回头看着两个孩子,眼中带着柔情,轻声说道,
“这是他的一对儿女!”
张三阳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脱口而出,
“哦,这就莫怪了,跟他爹陈世美长得是一模一样了!”
听到张三阳这话,胡碧兰一脸惊喜的起身,连忙问道,
“听老伯之言,莫非与我丈夫相识么?”
“哈哈,三年前啊,我这店里来了一位赶考的举子,就叫陈世美,现如今啊,他可是高中了状元,做了官了!”
听到张三阳这话,胡碧兰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之前的那一身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喜笑颜开的看向了英哥冬妹,朗声说道,
“儿啊,原来你们爹爹高中了,待我谢天谢地!”
胡碧兰裣衽一拜,仇乐弟和孟金芳也是拱手施礼!
“大娘子,请坐啊!”
胡碧兰坐下之后,急切的问道,
“老伯,敢问我那丈夫现在住在何处啊?”
张三阳直接随口说道,
“他呀,现在就住在驸马府!”
说完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用扇子挡住了嘴!
但是,这话已出口,怎么可能收得回来呢!
一旁的胡碧兰愣了一下,不敢相信的问道,
“啊,什么驸马府啊?”
张三阳也是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嘴,但是转念一想,这事可瞒不住,于是就坐直了身子,看向了胡碧兰,说道,
“算了,我就告诉你吧,秦香莲,自打你丈夫高中之后,老太后一见十分的喜欢,已将他招为了东床驸马了!”
这话一出,胡碧兰惊得是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颤抖,眼神木然,伸手指着前方,口中惊呼,
“怎么,他,他……”
只见胡碧兰眼白上翻,脑袋向后一仰,竟然昏死了过去!
仇乐弟和孟金芳两人赶紧上前,一个扶着上身,一个扶着下身,嘴里喊着“娘”,一时间,让台下的不少戏迷都是忍不住的落泪!
惨啊!
公婆死了,操持完公婆的葬礼,还要拉扯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来到了京都寻亲,结果自己的丈夫竟然另娶了公主!
这种打击,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
一路上的辛苦,就是有找到丈夫这个执念在支撑着,此时此刻,这个念想也没有了!
仇乐弟跪着,孟金芳站着,两人不断的伸手帮着胡碧兰顺气。
“晴天霹雳魂飘荡——”
一声二黄导板,胡碧兰的声音带着悲愤和凄凉,高亢有力,仿佛是在痛诉这不公的世道一般!
“好哇——”
台下的戏迷们全都是拍着大腿的鼓掌叫好。
不单是秦香莲要宣泄自己的情绪,就连这些戏迷们也是一样!
有了前面的铺垫,此时戏迷们的情绪也已经达到了极点,需要一阵发泄!
陈世美太可恨了!
看着台上悲愤的胡碧兰,以及两个抹眼泪的孩子,这个时候,孟小冬要是敢登台,估计真会有戏迷往台上扔茶碗的!
在这个年代,演这出戏,真的是很危险的!
这就是老百姓最朴实的情绪表达!
胡碧兰颤颤巍巍的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脸上的那份悲切之情,看的都让人心酸。
“好似南柯梦一场——”
“临别曾把好言讲——”
“富贵来时他变心肠——”
唱完之后,胡碧兰三人抱头痛哭!
看着这娘仨可怜的样子,张三阳也是一阵无奈,开口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呢?”
胡碧兰面带坚定的说道,
“我要找他辩理!”
“慢着,慢着。想那驸马府门森严,能够叫你们娘儿仨进去吗?”
胡碧兰闻言,脸色更是悲苦,悲声说道,
“就罢了不成么?”
张三阳也是有些挠头,突然,一拍手掌,说道,
“这么办,待会儿领你们娘儿仨到驸马府,他们要是不让你进去,你就跟他们说,你跟驸马是乡亲,他就叫你进去。见了你丈夫有什么话不是就好说了吗。”
胡碧兰微微颔首,说道,
“只好如此了!”
“妈,我们饿了!”
仇乐弟和孟金芳同时说道!
胡碧兰有些羞愧的搂着两人,劝说道,
“哎呀,忍耐一时吧!”
一旁的张三阳则是不忍的说道,
“哎呦,你们还没有吃什么呢?我给你们娘儿仨做点什么吃的吧。吃完我带你们去吧。”
看着这位好心的店家,胡碧兰一脸感激的拉着两个孩子向他施礼说道,
“多谢老伯了!”
说完,胡碧兰就带着两人下台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张三阳叹了口气,说道,
“这也太可怜了!”
摇着头,张三阳也跟着下台去了!
这一折戏,台下的戏迷们全都是看的胸口憋闷!
对于秦香莲娘仨的同情,对于陈世美的痛恨,对于张三阳的赞赏,交织在了一起。
“奉了驸马命,把守墨池宫!”
一位门官走了上来!
接下来的剧情,秦香莲想要进府,先是以自己是驸马爷的乡亲之名,但是门官不让进!
再以孩子的名义,让门官进去通传。
门官无奈,只能进入禀告!
结果,出来之后,门官依旧是不让她进,但是拿出了百两纹银,表示驸马爷公务繁忙,不便相见,让她们拿着钱,赶紧回乡,自谋生路!
没有办法,秦香莲只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对方。
门官闻言,也是有些麻爪!
这么棘手的事情,怎么会让他给碰上了!
真要是赶走吧,这可是驸马的原配,这两人万一后面又和好了,能有自己的好吗?
但是要不赶走吧,驸马已经有话传下来了,这可是现打不赊的差事啊!
秦香莲也是哀求门官想个办法,放他们进去,两个孩子也是哭哭啼啼的!
门官无奈,只能说道,
“你将罗裙撕下半幅与我,你就往里闯,我在后面嚷,就是驸马怪罪下来,小官也有抵赖之词。”
这个办法还真不错,拿着秦香莲的半幅罗裙,表明了自己已经很用力的在阻拦了,连对方裙子都撕下来了,但是没拦住!
非战之罪也!
“低头用力扯罗裙——”
“多谢门官一片心——”
“手拉儿女府门进——”
唱着,胡碧兰就拉着一对儿女就向里冲去,身后门官假模假式的喊着,
“不要往里闯,不要往里闯!”
那副敷衍的样子,引得全场戏迷们都是笑开了花!
这个门官不错,有人他是真往里面放啊!
另一侧,孟小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下场门那里!
看到一身官服的孟小冬,胡碧兰忍不住的哀声叫道,
“官人!”
两个孩子也是跟着喊道,
“爹爹!”
孟小冬则是瞪着眼睛,冲着门官喊道,
“刚才怎样吩咐与你,不准放他们进来,你敢违抗我命吗?”
门官一脸无辜的说道,
“小人怎敢违抗驸马之命,只是她执意要闯,小人我就挡,她在前面闯,我在后面嚷,撕下罗裙半幅,驸马请看!”
好家伙,这还压上韵了,民国的说唱歌手!
“哼,无用的东西,还不滚了下去!”
孟小冬气得狠狠一甩水袖,门官则是嬉皮笑脸的下台去了!
这个门官,让戏迷们都是暗挑大指!
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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