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温沅枯坐在床榻,睁眼熬到天明。

    外面传来争吵声。

    “公公,我家娘娘尚未起床,不能打扰。”小樱焦急地说。

    “我是奉皇上旨意,小樱姑娘,事出有急,你赶紧去唤娘娘。”来人正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周公公。

    小樱一头冷汗,昨天娘娘交代过,申时才能开门,这才巳时,万一娘娘还没回来,怎么办。

    两厢胶着,谁也不肯让步。

    “咯吱。”门响了,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一身素服的温沅站在门内。

    今日是个艳阳天,阳光洒在她身上,如同笼罩了一层金光。

    她所有发钗头饰皆褪去,乌黑的发丝用一条白带束住。

    “贵妃娘娘安。”周公公给她请安。

    温沅不是帝后,可她周身的气场无一不在告诉众人,她才是陪着皇上从东宫走进肃和殿的太子妃。

    “走吧。”温沅开口。

    周公公微微讶异,皇上的旨意他还没宣读,贵妃是如何知道要送她出宫?

    贵妃被皇上禁足,吃穿用度与先前并无半点不同,但皇上这番惩罚落在别人眼里,那就是贵妃落了势。

    面对禁足的责罚贵妃未有半点委屈,规规矩矩遵守,没踏出永和宫半步。

    这半个月,周公公听到好些奴婢嚼舌根,就连贬去妃位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传了出去。

    周公公当下杖责了几个声音最大的奴婢,这两天宫里消停了些。

    可怎知,瑞平王府又出了事。

    昨夜瑞平王妃薨殁,皇上得知后,念及贵妃娘娘和瑞平王妃自小交好,额外恩准贵妃出宫吊唁。

    周公公疑虑的是,皇上的恩旨他还没说,贵妃又是如何得知的?

    马车在永和宫外候着,上车前小樱捧着狐狸毛大氅给温沅披上。

    “娘娘,天气阴寒,小心着凉。”

    这只罕见的白狐,由李昭亲手猎杀。

    那年的积雪厚得淹没了脚脖子,他拎着白狐的脖颈,高高举起,神采飞扬地说道:“这是送给阿沅的生辰礼。”

    回宫后,尚衣局根据李昭的吩咐,将一整张白狐皮改制成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大氅。

    琴瑟和鸣奏佳音,鸾凤比翼栖桃林。

    当初的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佳名远扬。

    哪像如今,互生嫌隙。

    自上次两人争吵,贵妃被罚禁足,两人已有半月未见。

    马车晃动起步。

    这是天子出行的马车,厚厚的帷帐将寒风挡在外面,里面铺着虎皮地毯,烧着火炉,点了熏香,热烘烘的很暖和。

    温沅神色木然,不知怎的,想起了她和姬星遥穿过来的第一年。

    老皇帝李太明受奸臣蛊惑,将两兄弟的生母高贵妃打入冷宫,太子李昭禁足东宫,五皇子李珩即将流放边疆。

    正是此时,温沅和姬星遥接受系统任务,分别与太子和五皇子成婚。

    老皇帝废黜太子的圣旨早已拟定,只不过被内务阁拦着没有宣告。

    东宫,一下子成了瘟疫之地,无人敢碰。

    一众奴仆下狱的下狱,遣散的遣散,最后竟一人不剩。

    冬日大雪,东宫没有木炭。

    温沅就卷起袖子在东宫四处搜集枯枝,不过一日,手上便冻出冻疮。

    幸好厨房有火折子,不然温沅还得学猿人钻木取火。

    有了火,却没有米粮。

    太子和太子妃两人便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他们太冷了,又饿,温沅那时候觉得他们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哆哆嗦嗦挨了几日,实在饿得走不动,窗户边突然落下一颗石子。

    紧接着两颗,三颗,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李昭和温沅走出去,看见了扒在墙头傻笑的姬星遥。

    “阿沅,是我,是我呀。”姬星遥朝她挥手,一个不小心脚下没站稳差点掉下去,好在她很快稳住身形,重新扒住墙头。

    “星遥,你怎么来了?外面有没有人?”

    温沅吓一跳,这个时候私自扒东宫墙头,可是杀头的罪。

    “现在没人,不过一会儿有没有人可不能保证。来,接着。”

    姬星遥费力地从外头哐哐扔进来几个包裹。

    “里面有大米,馒头,腊肉,还有一些木炭。东西太重,我只能拿这么多,你们先用着,过段日子我再来。”

    她们俩隔着墙头相视一笑,姬星遥很快跳下墙头,她们竟是连互相问一问对方处境的时间都没有。

    后来温沅才知道,姬星遥隔三差五给外头看管东宫的侍卫送银子,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爬墙送食物。

    姬星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温沅却明白其中的艰辛。

    自两人嫁给自身难保的皇子后,为了避免母族受到牵连,成亲第二天就和家里断了来往。

    太子被软禁,五皇子虽说自由,其实跟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

    性命捏在别人手里,处处受制,更别说花钱打点,救济太子府的银子是姬星遥用她的嫁妆换的。

    没有姬星遥,温沅和太子可能已经饿死在东宫。

    苦难的日子,他们熬了五年。

    前两年缺衣少食,后两年宫斗宅斗,第五年,两兄弟摆平一切障碍,李昭登基,李珩被封为瑞平王。

    本该是共享荣华富贵的美好结局。

    可惜,她们忘了,人心最难测。

    马车晃晃悠悠停下,温沅收回思绪。

    “贵妃娘娘,瑞平王府到了。”

    温沅被小樱扶下车。

    外头寒气逼人,温沅半张脸埋在狐狸毛里,露出一双无情无欲的凤眸。

    瑞平王府,匾额上挂着白幔。

    门口一堆下人,跪着恭迎贵妃娘娘。

    进入瑞平王府,只见各房的下人来来回回跑动不停,有人手上拿着白布,有人手中捧着大红丝绸。

    有些挂在廊下的红布还未来得及撤下,红色夹着白色,看着甚是可笑。

    昨日,瑞平王爷迎娶侧妃苏锦云,行的是最高规格,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亲队伍蔓延数里。

    瑞平王府宾客满朋,送礼庆贺之人络绎不绝,几乎踏平了王府的门槛。

    据说,聘礼足足摆了几十辆马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瑞平王迎娶的是正妃。

    当年姬星遥嫁给李珩时,只有一辆马车,唯一的聘礼是高贵妃留下的祖传玉手镯。

    镇关大将军唯一的爱女,带着满腔爱意,就这么寒酸憋屈地嫁给了即将流放边疆的五皇子李珩。

    李珩曾经许诺此生只爱姬星遥,转头间,却娶了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苏锦云。

    温沅冷笑。

    瑶华苑,白幔遮天,灵堂中央架着一座黑色棺淳,周遭白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为首那人立在棺前,垂眸看着棺内人,纹丝不动。

    “贵妃娘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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