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一来就住了东暖阁,连磕谢皇恩都不知道。

    凤药心里什么都知道。

    皇上感动着老百姓的勤恳,为着天下苍生热泪盈眶时,凤药心里是冰冷的。

    从她拿出菜,说那是第一茬出的菜,她就心凉了。

    她盼着皇上说一句,哪怕问问她,在出这菜之前,大家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一茬啊!

    德庆十三年开始的饥荒,现在德庆十九年,中间六年!百姓是怎么过的。

    六年!全国死了几十万百姓。

    皇上流了一滴泪,红了红眼圈。

    凤药和村里人吃高岭土时、饥荒易子而食时、流离失所时,野人沟土匪横行时……

    皇上在宫里不缺衣食,那时他为老百姓的遭遇着急过吗,流过泪吗?

    大周所有老百姓在最困难的时候,仍然在供养皇宫里的“蝗虫”。

    她记得清楚,她跟随小姐去六王府,那时六皇子未封王。

    饥荒已到尾声,大家仍然吃不上喝不上,王府大小宴会一次不少,吃的用的仍是顶尖。

    宫中更不用提。

    百姓和皇族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百姓只是供养人,可以随时牺牲的“羊”。

    市面上甚至出现了“菜人市”。

    把人当菜明目张胆开卖。

    凤药常做梦,梦到自己没跑掉被卖了,她被扔到一锅开水里煮。

    这梦,她谁也没告诉,差点被吃掉的恐惧和痛苦伴随她多年。

    她不允许自己软弱,离家多年,她不许自己哭,也不去想那些日子,也不敢想娘亲是不是让人吃了。

    就算那次她没被当羊卖掉,没被人吃而是留在家里。

    她那个年纪在后来各种灾难中也活不下来。

    孟德海乐呵呵为凤药安排好住处。

    请旨安排姑姑教凤药规矩,皇上却说不必。

    他一直觉得宫里乏味,他很清楚自己在位期间无所建树。

    直到现在太师党仍在左右朝政。反正太师不敢造反,随他去。

    人生苦短,他已觉得身子和精神都不如从前,不如及时行乐。

    他很喜欢凤药对自己说话的直爽,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没有索求,也没有恐惧。

    这两样东西,他见得倦了、厌了,人人不是怕他,就是谄媚地巴结,想从他手里拿走点什么。

    她是无所求的、是鲜活的。

    像一阵风,不由分说闯入了封闭已久的空间,带来一股外头的新鲜空气,在污浊中劈开一道空隙。

    先不必给身份,就当个布衣行走,在书房解个闷挺好。

    凤药就这样安顿下来。

    胭脂听了凤药的话,回去真的思考了很久。

    她知道凤药叫她来是有个帮手,不是让她来拖后腿的。

    想了很多办法,不知可不可行,但她最大的依仗是她表面是在为李琮当差。

    玉容教规矩教得潦草,说话连讽刺带挖苦,说胭脂笨,一点规矩还问来问去学不会,心里只盼着胭脂出丑。

    玉容二十了,二十五能不能出宫都是一回事。

    她跟的主子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就算放她出了宫,她已过了嫁人的好年纪,只能找鳏夫。

    说不定过门得做后妈。

    或找个大户人家给人作妾。

    都不是好路。

    她照着镜子,模样只能算周正。

    比不得容貌出挑的那些女孩子们,也正因为如此,几个陪嫁丫头死光,她才被贵妃家送进了宫。

    她进宫时,李琮十三,她十五。

    那时这位皇子已经会背着他娘出言调戏宫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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