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心中,云之心毒如蝎,谁能不怕?

    夫君纯是让云之吓的。否则这世间哪有夫君向妻子下跪之理?

    而此刻已顾不得许多,她向北院奔跑。

    胭脂和云之商量过了,因李琮身份,少不得大办丧仪。

    宫中也会来人,必须扣下灵芝,不能叫她搅局。

    李琮死得不明白。

    这个废人早不得人心,宅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人在意他的死亡。

    只有灵芝一人在意。

    李琮尸体摆在床上,近前只有管家贾升一人。

    其他人都离得有几米远,跪在堂中。

    李琮面色呈不正常的青灰。

    嘴角有血渍——这是专留给灵芝一人瞧的。

    果然灵芝来了北院,就要求再看夫君一眼,道个别。

    见了那血渍,突然发起狂来,口口声声说夫君是被人毒死的。

    “不好了,三姨娘被尸气冲上,中邪了。”贾升大叫着。其他人都吓得直退后。

    “快把她拉下去,关起来。叫神婆来驱邪。”

    几人来扯灵芝时向床上瞟去,明明老爷死相平静,一如生前,哪里有半分“毒死”的迹象?

    灵芝用尽力气挣扎,劲儿大得吓人,可不是“中邪”了吗?

    几个人下死力按住灵芝,很不体面地把她架出灵堂。

    灵芝就这样被排挤在李琮丧礼之外——

    全院唯一哀悼亡人的那个,不能在灵前痛哭一场。

    这也算另一重惩罚。

    院中人来人往,但灵芝感受不到。

    她独在一隅,门口初时守着个家丁。

    后来人手不够,来往吊唁之人太多,便锁了她的门,把唯一的家丁调走了。

    她隐约听得到哀乐一阵阵传来,更显得这屋内昏暗,心中凄凉。

    她自己找了条白裙改做丧服,自己做了牌位,去了钗环,素面朝天,为夫君守灵。

    这世间再无她可以牵挂之人。

    父母早亡故了,她性子寡淡,她母亲是妾室,带着她在家中都不受人重视。

    嫁来王府,光鲜没几天,她和母亲一样,也和别的妾室一样,渐渐被其他女子取代。

    她早厌烦大户人家后宅的争斗。

    以为安分守己,也可度日。

    她守得住寂寞,可守不住内心的不安,她爱慕夫君。

    自下轿那一刻,他的手伸过来——指节分明,白晳干净的手握住她的手,将她迎下轿。

    她不敢直视他,他那样高,略抬眼,只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笑了,她快速看他一眼,男子鼻梁高挺,两道长眉下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她便坠入情网。

    她的爱意源源不断,绵长热烈。

    谁也料不到一个不声不响的女人,心中会有着这么激烈的感情。

    他死了。

    她的光也熄灭了。

    …………

    她被关在院中,直到丧事毕,也没放她出来上一炷香。

    天冷时,她才能出院活动。

    第一件事便是到北院给夫君上香。

    按着原来的路线,她边走边回忆,从前那个人还活在她记忆中。

    鲜明、明快。

    她带着苦涩的笑走到小路尽头,再转弯,就是北院——

    怎么回事?!眼前一片竹林,凉亭、流水、粗瓷鱼缸……

    院子呢?夫君的院子到哪了?

    “四姨娘安好?你突发癫狂,想来已经好了?”

    她目眦欲裂,猛回头,如吃人一样瞪着来人。

    云之、胭脂并一堆丫头站她身后。

    “怎么样?改得好看吗?”云之笑着问。

    “今天巧了,我带家里头的人来瞧瞧新景观,这样有缘,刚好与妹妹碰见。”

    灵芝穿得十分寒酸,旧衣服压箱底一整年,没来及晒,带着股子陈衣的气味。

    她的披风也没拿出来,只穿着夹袄便急着出来。

    连丫头都比她鲜亮。

    “牌位在哪?我要上香。”她一脸冷漠。

    “在王府,你随时可以去。”

    说完这一堆人说说笑笑,到凉亭去,毫无半分悲戚之意。

    云之毫无守丧的样子。

    灵芝气血冲头,急步回院,收拾东西要出门回王府。

    她要给李琮守灵,但一想到那个粗糙汉子,又有点胆怯。

    那人不会到处在寻她吧。

    她犹豫再三,决定自己做个像样的灵牌,就在房中为夫守灵。

    “云之,下一步怎么办?”胭脂低头轻声问。

    丫头们在大鱼缸那里用小杆子钓鱼玩。

    婆子忙着升炭炉,布菜,今儿主母心情好要在新景观这儿用饭。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云之拿起杯刚沏的热茶,轻轻一嗅,“好香。”

    “这是那位未曾见面的晋商奉的礼,你也尝尝。”

    胭脂也不推辞,饮了一盏,“味道挺别致,和平日宫里饮的不同。”

    “他家做茶叶与瓷器,听说还做其他国的稀罕玩意儿。”

    “来了京城,自是要认识一下同行的。不管他。”

    云之心中得意,听说那人是第一晋商,来了京也得先拜她的门子。

    …………

    翻过年很快就到了正月。

    正月十二这天,家里闹腾一整天。

    照例家中过年从三十儿一直过到正月十五的。

    红包赏银多多的,云之向来对下人不薄。

    大家个个喜笑颜开,宅里上下张灯结彩,只有云之心不在焉。

    直闹了半夜方散去。

    云之特许早上再收拾残局,欢声笑语渐渐散于夜色,留下一大片空空狼藉之地。

    贾升在院中候了许久,人群散尽,云之与胭脂最后走出来。

    “主母。”贾升微一鞠躬。

    云之点点头,贾升提着风灯前头带路,几人沉默着走在花间小径上。

    冷风一吹,送来夜枭啼鸣。

    没了人声,夜便显得悠远寂寥,

    几人都没说话只顾走道。

    走到西边的小院前,云之停下步子,抬头望了眼月亮,月色不亮,像蒙了层霜。

    那一日,也是这般天气吗?

    小院中还亮着盏烛火。

    贾升推开院门,走到屋前,推开屋门。

    那婆娘一身缟素,跪在垫上,原先的佛龛里不见了菩萨,换成李琮灵牌。

    女人听见响动眼也不睁,继续念叨着什么,手中念珠拨拉得哗哗响。

    “主母来瞧你,快行礼吧。”贾升的声音如金器摩擦发出的争鸣,冷而刺耳。

    “没了夫君,哪里还有主母。”灵芝仍是那样低眉顺眼的样子。

    “是你害死夫君的吧。你给他下了药,因为他一点用也没了。”

    “他不再是郡王,你已用不着依靠他的名头。”

    她越说越激烈,终于睁开了眼,那双眼布满血红,如鬼怪,如野兽…………

    她盯着云之,等一个回答。

    “累了。”云之说,胭脂搬来椅子请她坐下。

    “李琮的死不是我害的。是你害的。”她清清楚楚说。

    灵芝一脸迷惑。

    “在你将元仪推到水里的那一天,李琮就不可能活了。”

    灵芝也不否认,只是不可思议地问,“你在向我复仇?”

    “不但向你复仇,还是用你的办法向你复仇——毁了你最心爱和珍视的一切。”

    “主母已经手下留情了。换成我,先毁你清白。”胭脂似笑的非笑注视着灵芝。

    灵芝恍然大悟,指着胭脂,“那、那个大汉是……你指使?”

    胭脂脸上浮出一个稀薄的笑,点点头满意地说,“你总算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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