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李来瞧孩子,孩子已换了没破洞的干净衣服,见了老李笑嘻嘻地要抱。

    他放下心,一再拜谢阿婆,很多灾民都动心了。

    大家忙于活下去,谁也不愿总在这里吃舍粥。

    粥棚总有关闭的时候,还得靠自己。

    田地淹了,一时种不得,想活下去,就得向远点的地方去。

    妇人可去大户人家找粗活,洗衣、洒扫,男子可做力工。带着孩子十分不便。

    等攒了钱重新把房子修一修,水也下去了,到时便可把孩子接回家。

    到时就付点钱也是愿意的。

    不少人家出远门带走大孩子做帮手,只把小孩子送至婴堂。

    老李强壮,找了户人家,自己工钱要得低,连带老父可免费帮人看家护院,做粗活,不要工钱只需吃饭。

    两人出工,只收一人费用,很快便找到差事。

    还有个栖身之地,同东家商量后,可将孩子接来同住。

    东家人好,给了几身旧衣服,他换上衣裳,欢欢喜喜去接女儿。

    粥棚已不在,灾民也散了,婴堂门前冷落得连只鸟也看不到。

    他上前拍拍门,等了好久,门开个缝,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门缝里,“找谁?”

    “我来接我家孩子婉儿,她寄住这里有十来天,当时帮忙照顾的是个阿婆。”

    “你等着。”里头的人回了一句,门在老李跟前关上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听到里头又有了声音,门开了,却是那天的婆子带个男孩子出门,并非送婉儿出来。

    老李拉住老太,“阿婆,我闺女婉儿呢。”

    “什么婉儿?我们这里没有叫这名字的孩子呀?”

    “是我呀。第二天我还来看过我女儿,她换了你们堂里的衣服,你忘了?”

    那婆子理也不理老李,坐上车要走。

    老李干脆挡在车前,不让婆子离开。

    婆子一张老脸变了表情,头伸出窗子恶狠狠地说,“你想闹?来错了地方,门房!他既不信,带他进去看,看有没有他女儿。”

    老李三魂七魄都飞走了,虚着脚步跟了门房进到婴堂。

    外头门脸不算大,里头却很深,房子一间套着一间。

    这些房子,窗子又小又高,大白天也如夜晚一样昏暗。

    只看到三三两两的孩子,有些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哭着喊妈妈,衣着破烂肮脏,并不如那日婉儿被抱出去时的光鲜。

    老李见此情形,心中如沸,急着找到女儿带走。

    前前后后十几间房子看过来,里头没有女儿小小的身影。

    只有一间锁起来的房子,他进不去没看过。

    这房子特别高,窗子也在高处,倒似个大号通气孔。

    门房没跟过来,这里照顾孩子的女人不多,分散在各处。

    男人见没成年人在,只管找了几块砖垫在脚下,站上去通过小窗子向里看。

    窗子投入屋中的光照着黑乎乎的一团物什,看不分明。

    “有人吗?”他压低声音喊。

    那物什动了动,向旁边一歪,原是大约六、七岁的孩子,以跪拜的姿态蜷在地上,被他惊动,躺倒了。

    “你怎么了?”老李问。

    那孩子抬起脸,侧头向声音方向去听。

    老李看到那男孩的脸吓得站不稳,从石头上生生摔下来——

    男孩子一张脸上该长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血乎乎的洞。

    那孩子破旧灰色衣服的肩膀上,打着一块碎花布的补丁,前襟全是干涸的血渍。

    他发了狂跑向门口,看到无所事事的门房还在前屋晃悠着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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