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大神殿后院,花团锦簇的露天花园。
艾薇与奥多相对而坐,享用着午后茶点。袅袅茶香中,艾薇的心思却飘向了别处。
“好不自在……”
自艾薇来到圣城,这已经是她和奥多第二次会面了。按照约定,他们大约每隔十日便会聚在一起,谈论圣城近况和艾薇的生活起居。
然而,贵为教皇的奥多,以及与赫卡忒之间那微妙的相处模式,都让艾薇感到无所适从。每次和奥多交谈,她都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艾薇只能默默地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搜肠刮肚地想着话题。奥多将她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慈祥地笑了笑,率先打破了沉默。
“圣女殿下在圣城可还习惯?”
“啊,是的!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艾薇慌忙挺直了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奥多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摇头轻笑。
“那就好,那就好。初来乍到,难免会有诸多不便。老朽事务繁忙,无法时时照拂,还望圣女殿下多多包涵啊。”
“没有没有!您已经很周到了!真的!”
艾薇依旧有些语无伦次。为了避免冷场,她绞尽脑汁地想要找些话来说。
“那个……骑士大人帮了我很多忙,莉姆也对我照顾有加,还有布里斯大人,他将神术倾囊相授……”
“哦?你是说布里斯那小子?”
“是的!他是一位非常和善的人!”
艾薇嘴角泛起一抹真诚的笑容。
在她看来,这的确是事实。布里斯待她亲切有礼,关怀备至。当然,艾薇并不知道,每当布里斯在她面前露出古怪的神色时,赫卡忒都会及时地用眼神制止他。
躲在暗处的赫卡忒看着侃侃而谈的艾薇,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想起布里斯之前那些失礼的举动,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比如,第一次见到艾薇的白色圣痕时,布里斯竟然当着她的面涨红了脸;又比如,他总是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艾薇的胳膊,准确地说是她圣痕所在的位置,甚至还会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看来,很有必要再好好“教育”他一番了。
赫卡忒一边腹诽着,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奥多注意到了赫卡忒的表情,笑容更加和蔼可亲。他转向艾薇,关切地问道:
“那就好,那就好。不知圣女殿下还有什么疑问吗?尽管问老朽便是。”
“嗯……”
艾薇沉吟片刻,心中浮现出一个疑问。
这段时间以来,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我发现,圣城似乎没有固定的礼拜时间,这是为什么呢?”
“哦?圣女殿下对此感到好奇吗?”
“是的。我记得,村里的神父每周都会带领大家做礼拜……”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后,艾薇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圣城作为信仰的中心,竟然没有固定的礼拜仪式,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曾询问过莉姆,得到的却是“圣城一直如此”的回答,这更让她疑惑不解。
奥多呷了一口香茗,缓缓开口解释道:
“信仰源于内心,而非强迫。因此,我们并不会刻意安排礼拜时间。祈祷,只需在日常生活中进行即可。”
“这样……也可以吗?”
“嗯……该如何解释呢……”
奥多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眼前一亮,笑着说道:
“这样说吧,圣女殿下对莉姆心怀感激之情,对吧?”
“嗯……是的。”
“这份感激,此刻就存在于您的心中,对吗?”
艾薇点了点头。奥多也跟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但您并不会时时刻刻,时时处处都想着这份感激,对吧?只有在见到莉姆,或是想起她对您的帮助时,这份感激才会涌上心头,不是吗?”
“的确如此。”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不可能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同一种情绪,更何况是在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
“信仰也是如此。我们心中怀着对神恩的感激,但不必刻意歌颂赞美。只需在日常生活中,当我们想起这份恩情时,发自内心地进行短暂的祈祷,便已足够。就好比,您无需为了表达对莉姆的感激而特意举办宴会,不是吗?”
“嗯……听起来,圣城的信仰体系比我想象中要朴素许多。”
“信仰本就无需繁文缛节,也不应该被繁文缛节所束缚。”
“为什么这么说呢?歌颂神明,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当信仰变得浮于表面,便会滋生虚伪。”
奥多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在艾薇耳边回响。这与她所熟知的常识大相径庭,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察觉到艾薇的困惑,奥多放缓了语速,耐心地解释道:
“您认为,这世上最需要信仰的人是谁?”
“这……”
艾薇愣住了。这个问题太过深奥,她从未想过。
“我……我不知道……”
“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是那些无依无靠的人,是那些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对他们而言,信仰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一希望。”
奥多顿了顿,观察着艾薇的表情。只见她微微张开嘴巴,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信仰不能太过复杂,因为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进行繁琐的仪式。”
“您说得对。”
奥多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赞许的笑容。艾薇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这让他感到欣慰。
“因此,为了让信仰回归本质,我们才没有设立固定的礼拜仪式。”
“原来如此……”
艾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的内心深处,依然存在着一丝疑虑。
“嗯……我还是不太明白……”
对于艾薇而言,神明和信仰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记忆。即便奥多说得头头是道,她也无法完全接受。
她曾无比虔诚地祈祷,却惨遭抛弃。这份刻骨铭心的背叛,让她对神明和信仰充满了怀疑。
奥多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轻声说道:
“当然,我的话并非绝对真理,不必太过介怀。信仰是每个人都需要独自面对的课题。”
艾薇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
“您说,信仰是为了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对吗?”
“是的。”
“那如果……如果信仰最终无法拯救他们呢?那些人岂不是更加绝望?”
艾薇没有再说下去,但奥多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在说她自己。
“请您相信,信仰并非万能的解药。”奥多语气诚恳,“它更像是一座能指引方向的灯塔,能够在您迷茫无助时给予您力量,但最终的路,还是要靠您自己走下去。”
艾薇抬起头。
“如果……如果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呢?”
“那就换一条路。”奥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面前是万丈深渊,那就换一条康庄大道。”
艾薇愣住了,难以置信。
奥多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这句话,我曾经也对那个阴沉的小东西说过。嗯……就是在她像您这么大的时候。”
听到他提起赫卡忒,艾薇立刻闭上了嘴巴,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神明不会为我们指引方向,他们只会冷眼旁观。路,需要您自己去寻找。”
“可是……!”
艾薇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知道,就算对奥多倾诉心中的不满,也无济于事。她所有的怨恨,都源于对神明的失望。
艾薇紧紧地抿着嘴唇,最终,她低下头,向奥多表达了歉意。
“对不起,我失态了。”
“无妨,年轻人嘛,有点脾气是好事。正所谓‘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多思考才能有所进步,不是吗?您做得已经很好了。”
奥多的话语如春风般温暖,抚平了艾薇心中的不安。
短暂的沉默后,奥多笑着说道:
“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时候不早了,老朽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了。”
“啊……好的。”
赫卡忒走到艾薇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奥多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欣慰。
返回房间的路上,艾薇一直低着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与奥多的对话。
她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长辈面前耍脾气。明明告诫自己要好好表现,却还是忍不住发泄了心中的不满。
想到这里,艾薇忍不住叹了口气。
赫卡忒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不必放在心上,那老家伙已经开始老糊涂了。”
艾薇闻言,猛地抬起头,慌张地说道:
“不许这么说教皇大人……”
“背后说人坏话,人之常情。更何况不必太过在意。”
赫卡忒的语气依旧生硬,但艾薇却听出了一丝别扭的温柔。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谢你。”
“不用谢,我只是实话实说。”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谢谢你。”
艾薇突然意识到,赫卡忒虽然不善言辞,但她总是默默地关心着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温暖。
“赫卡忒大人,您怎么看待……教皇大人刚才说的话?”
“一派胡言。”赫卡忒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相信什么神明。”
“这就是您找到的答案吗?”
赫卡忒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还算不上答案,只能说是,通往答案的路上吧。”
“您之前说的‘光’,是指这个意思吗?”
“没错。我相信,我的答案就在那里。我所信仰的,不是神明,而是那道光。”
艾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羡慕:
“真羡慕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而我,却连该往哪里走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成为圣女?为什么我会拥有圣痕?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艾薇不知道,她就像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赫卡忒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怜惜。
“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我会帮你,所以,不用着急。”
这已经是赫卡忒所能想到的最温柔的安慰了。
艾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从何时起,艾薇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那道光,究竟是什么?它和我的圣痕,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赫卡忒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疑问,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艾薇的心头,让她感到不安和迷茫。
艾薇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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