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九端着晾好的一大碗温水回来,静之已经睡了过去,只是那细细的眉毛微微皱着,挺翘的鼻尖出了一层细汗,微张的嘴里也一张一合的,正小声喃喃着什么。
见她一副喝了假酒的样子,林九有些头痛。
唤了两声,她没醒,倒是呵呵笑了两声,叫了几遍阿九。
这称呼,自一女子口中叫出,委实过于亲密,叫得林九有些脸热。
心想早些喂完了事,他咬咬牙,低低说了声“冒犯了”,这才一手端着水,一手穿过她的脖颈,搂起她的肩膀将她上半身撑了起来。
手却是不敢到处乱放,只是虚虚张着,就单单用肩膀一侧抵着她的后脑勺。
甫一靠近,他又嗅到她身上那股清甜的气息,林九心神为之一震,赶忙从脑海深处,把清心咒抽出来反复默诵。
他僵了,静之倒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将脸凑近他胸口,像是小狗认主人似的,耸动了两下鼻尖。
仿佛确定了来人,她木着脸点了点头,嗯嗯两声:
“是阿九,今天的梦好久哦。”
林九被她糯糯的嗓音说得心跳加速,像是怕被她听到心跳声似的,林九把她的头往他的上臂侧了侧,然后将偌大一个碗抵住她的唇瓣,像哄孩子一样,柔声说着:
“把水喝了,就不晕了。”
静之乖乖点头,又不放心似的,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胡须,确认真的是阿九后,她轻笑了一声说:
“好,阿九喂的,我要都喝完。”
原本他以为她神志不清,还会闹上几番,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乖,林九松了口气的同时,将碗身慢慢倾斜。
耳边顿时传来她吞咽清水的声音。
咕咚……咕咚……
很有规律。
他的心跳仿佛跟着她吞咽的声音跳动着,视线也不由自主地下移。
一碗水快要喂完,碗边挡住了她大半个脸,林九却依旧能够透过窗外的月光看到她湿润的唇瓣。
温热的,软糯的,带着她独有的香甜。
两两相触,仿佛带着电流……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且急促的咳嗽声传来,林九理智骤然回归,他眼神迅速聚焦在静之脸上。
看清状况的一瞬间,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拭着她鼻尖上的水渍。
见她咳得如此厉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林九焦急地拍着她的背,连声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静之咳了半天,总算把呛到的水都咳出来了,一张脸也咳得通红,她有些委屈地对林九说:
“阿九……我鼻子不渴。”
似是生气了,她撅起下唇,捏着被角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迷迷瞪瞪的静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况。
由于咳嗽得太过剧烈,她的眼尾此刻微微泛红,就仿佛是被狠狠欺负过一般。
当她狠狠地瞪向林九时,不但没有半分凶狠,反倒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静之……”
林九仿佛又中了魅术,不由自主地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样做。
然而,在这声呢喃出口之后,他猛地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赶忙将她扶躺下来,然后端着那小半碗的水,略带狼狈地逃出了她的房间。
林九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徒弟。
这两人,今晚简直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她为大家准备的食物,绝大部分都落入了他们俩的腹中。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脚下的步伐一转,又去倒了满满两大碗水,小心翼翼地端着走进了他俩的房间。
谁知刚刚踏入房门,他原本因为害羞而急速跳动的心,此时此刻跳得愈发猛烈起来。
被气的!
只见他的大徒弟秋生,此时跟猴儿似的,正抱着柱子不住抚摸着,嘴里还连连唤着小玉,甚至还抬起一脚勾住那柱子,他嘴边的木头柱子已经被他亲出了一片口水印。
而二徒弟文才,则是恨不得掐死他的毛毛虫抱枕似的,搂得极紧,嘴里同样唤着女人的名字。
不过叫的,却是婷婷。
林九额头青筋直跳,放下碗,一人给了他们后脑勺一巴掌后,捏着后脖颈,强硬地把水灌了进去……
……
三人各被灌一大碗水的结果就是——
第二天一大早:
“让开让开,我先上!”
“我先上!”
静之捂着鼓鼓的小腹一脸尴尬:“要尿出去啦!”
“咻!”一根鸡毛掸子啪的一声,正中文才跟秋生的背。
二人提着裤腰带不住跺脚,脸上满是急切的回头,就看到了黑着脸的林九。
“让她先上,抢什么!”
话音未落,静之一个箭步上前,砰的一声,把厕所门闭得死紧。
等她一身轻松的出来后,文才秋生却是憋不住了,他俩干脆一起冲进了厕所,甚至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开始放水。
“诶, 阿九,拉我干什么?”
林九扯着静之的袖子,快速把她拉到前厅,见看不到那两个臭小子了,才赶紧松手放开她,然后伸头出去恶狠狠瞪了那两个厚脸皮的徒弟一眼。
“放心啦,我不会乱看的。”
她的声音,好近……好像是在他耳边说的。
林九伸着头,梗着脖子,僵在原地。
一秒后,头也不回,脚步一拐,去了放灵婴的屋子。
昨晚他可是检查过了,那鸡汤有股淡淡的阴气,肯定是那些灵婴搞的鬼!
见他走得匆忙,静之低低嘁了一声。
她心中暗道:
二娣这招也不好使嘛,下一秒阿九不是应该转头过来,然后她趁机亲上一口的吗?
阿九不愧多吃了十几年米,果然谨慎!
……
早饭后,她突然想起昨天婷婷给了她一个包裹,于是回房。
进入房间后,目光径直落在那个熟悉的柜子上,她记得自己把包裹放在了那里。
伸手将其取出,软绵绵的感觉,让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好奇。
随着包裹缓缓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
信静静地躺在几件叠放整齐的裙子上面,她粗略地翻看了一下那些裙子,嘴角微微上扬,暗自嘀咕道:“婷婷这家伙,连品味都变啦,竟然喜欢上中式襦裙了。”
接着,她拿起信封,轻轻拆开,只见里面有一张对折的信纸。
当她翻开信纸时,却发现信纸中间还夹着一张较小的纸张。
她伸出修长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插入纸缝,轻轻一掀,刹那间,她的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
“五……五十个大洋?!”她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婷婷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
满心疑惑的她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始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手中的信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五十个大洋的期票是婷婷给他们几个人的酬劳,而这些裙子,则是专门送给她一个人的礼物。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不禁感叹道:
果然还是女孩子细心啊,知道她没衣服可换。
不过,这钱,她收得倒是有些愧疚。
毕竟,婷婷他爹死了,他爷爷也变成了一瓮骨灰,说要移墓,阿九也还没空去找新的墓地呢……
想到这,静之拿着信纸跟银票,去找林九。
刚一靠近那间屋子,她就听到林九低低的训斥声。
“是谁搞的鬼,主动站出来,不然我罚你们所有人三天没有香火吃!”
“……”
屋内没人敢应,倒是传来小豆丁被吓到的哭声,抽抽搭搭的。
静之推开门进去,林九听到动静回头,脸上还挂着凶巴巴的表情。
静之皱起眉头问:“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
她走过去,把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豆丁抱起来晃了晃,又轻声哄了几句,这才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林九说:“他们都够可怜的啦,你干嘛这么凶呀?”
林九有点惊讶,“昨晚的事……你不记得啦?”
静之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
“我记得吃完饭有点困,头还有点晕,然后……撞到膝盖……然后……”
林九的心跳越来越快,“然后呢?”
静之摇摇头,“然后就没啦。”
“……”
他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中突然又泛起一丝失落。
“不过……”
林九心里一紧,脸上却毫无波澜,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停顿了两秒,才问道:“……不过什么?”
静之的眼眸突然变得像一泓秋水,她朝着林九柔声说道:
“不过,昨晚我做了个美梦哦。”
静之的嘴角越扬越高,昨晚,梦里的阿九不仅让她抱,她还亲到他啦!
“哦,那就好。”
见他一脸淡漠,静之挑了挑眉:“你就不想问问是什么梦吗?”
林九身体一僵,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不,不用了,我不想知道。”
“……哼。”
她抱着正揪着她头发玩的小豆丁向前迈了一步,边观察他的神情边问道:
“我的膝盖……是你帮我包扎的吗?”
林九藏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嘴上却不紧不慢地说:
“哦,不是我,是秋生。”
她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瞧出什么端倪,于是放下已经不哭了的小豆丁,把信纸和钱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
林九接过之后,并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暗暗瞪了那些眼巴巴望着他们俩的灵婴们一眼。
胆小的,早就化作一道光“嗖”地一下躲进自己的塑像里,胆大的,这会儿凑到静之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地说:
“姐姐,我不要他做爸爸,九叔好凶哦。”
“我也不要。”
林九闭上眼睛,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送走!
全部都送走!
等忙完这一阵子,就让秋生和文才,把这一墙的灵婴都送到师妹那里去!
“还不回去?!”
话音刚落,那一男童,一女童被林九的黑脸吓得身形一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跟你说了别吓他们嘛,你快看看信,该怎么办?”
见她有些急切,林九先将灵婴的事儿放到一边,掀开信纸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本正经说道:
“墓地,还是要找的。这钱,等什么时候去镇上了,我再去钱庄换成大洋,把你的那份给你。”
“要不……今天去呗,我昨天挖到了人参,我想把它卖了,镇上的医馆你比我熟,跟我一起去一趟怎么样?”
毕竟阿九在镇上挺有威望的样子,有他在,她要卖人参的话,怎么也不至于被压价吧。
林九有些纠结,在义庄,有秋生和文才两个活宝在,气氛怎么也不会太尴尬。
两个人出去的话,孤男寡女的……是不是不太好?
瞧他这么点事儿,就垂着眸思考半天的样子,静之哪里不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跟她单独出去。
她撇了撇嘴,看了一眼他身后扒着门偷看的两个显眼包,没好气地说:
“那叫上秋生和文才一起吧。”
文才:“好耶!”
秋生死死捂住他的嘴,低声说:“笨死了!”
文才斜了他师兄一眼,心里默默腹诽,他才不笨,去镇上,就可以去找婷婷了!
林九没有理由再拒绝,只能点点头答应。
他回头对那兴奋的二人交代:
“这几天养养身体,休养好了,跟我上山找墓地。”
毕竟,人家先付了钱款,他林九可不是虎头蛇尾的人,就算那任老太爷被烧得只剩下骨灰了,他也得给他找个风水宝地葬了。
“师父!那我带着文才先行一步喽!”
话音刚落,只见秋生朝着静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随后迅速扯住身旁仍处于一脸迷茫状态的文才,飞也似地奔出房门。
静之伸头一看,秋生载着文才,把自行车都快蹬冒烟儿了,没几秒就消失在了院子口。
静之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走吧。”
“……”
臭小子,这就跑了?
那他带他们两个去干嘛?!
……
林九不愧是修道的,体力好,走路虽然不急不缓,但速度挺快,好在静之也不是普通人,于是两人并排走着。
这时,静之突然想到了梁赞上辈子教二娣的招儿——死缠烂打。
她眼角偷偷瞄着离她半米远的林九,晃动的手偷摸伸了过去,欲勾住他的袖子。
没想到却捞了个空,她低头一看。
啧,忘记林九喜欢把袖子挽起来了。
失策!
那……直接牵他的手,他会不会生气啊?
静之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大,林九为之侧目,并问道:
“口渴了?我带水壶了。”
静之赶紧收回眼神并收回蠢蠢欲动的手,“不,不用了。”
不对,说什么不用,万一那水壶…他喝过了呢?
于是她转过头去,又假装咽了口口水说:“还是给我吧,我渴。”
林九左侧肩一低,将背篓撂到身侧,从中拿出两个水壶,一个给她,一个自己喝。
喝了一口后,见她不接过去,又举了举那个水壶说:“不是渴了吗?”
静之突然哼了一声,说了句“不渴了”,就大步朝前走去。
她揪下路边的一根野草泄愤,见手中的野草有两大排叶子,她莫名有些幼稚的玩起了那个经典的游戏,心中默念: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看着手中最后一片的“喜欢”,她心里的气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放慢了脚步,等他走上来。
谁知林九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思一样,不管她是快还是慢,皆是落后她一步走着。
得,她的意图被他发现了吧?
算了,老头比较保守,她可不能太过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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