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滨市，松山雅苑，8号院。
曲胜利今天很高兴。
上午由省委书记高振江牵头，为期三天的关于全省轻工业、手工制造业的企业转型研讨会，在江滨市胜利闭幕。
在这三天里，所有会议标准，流程都是由曲胜利亲自主抓完成的。为此，省委高书记对他求真务实、真抓实干的工作作风给予了高度赞扬和好评。
临走的时候，高书记还特意给他透露了一些小道消息。那就是分管财务和机关事务的万副省长，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向省委组织部递交了离休申请。
目前关于这个位置的补充上，省委高书记很看好曲胜利。而且准备将在月底的省委班子会上，将他作为重点接任对象，提名到会上研究。
听到了这个消息，曲胜利心里真是一阵狂喜。
如果这个提名能在省委班子会上通过，那么相信不久，组织部很快就会派人下来找他谈话。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凭着他多年的工作成绩，和提前铺垫好的人脉关系，相信这个副省长的位置估计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
回到家后，曲胜利特意让小保姆炒了几个好菜，又起开了一瓶珍藏了很久的茅台酒。然后自己对着美酒美食，一个人自斟自饮的，就算是提前庆祝了。
就在他一个人举着酒盅，喝得正高兴的时候，女儿曲小影拧开了门锁，推门回到了家里。
“呦，老曲，今天什么日子这么高兴？怎么还一个人喝上了？”
看着桌子上又是红烧鸡块又是清蒸鱼的，曲小影也没洗手，捏起了一粒花生米，直接扔进了嘴里。
“去！不洗手就吃，也不知道个干净埋汰。你去把手洗了，陪爸喝两盅吧。”
曲胜利佯怒地用筷子敲打了一下女儿的手背，然后面露慈爱地说道。
“哈哈，老曲，你忘了我酒精过敏了？”
曲小影眨着好看的大眼睛，古灵精怪地搂起了父亲的肩膀。
“别废话，跟你爸还装什么？”
“哈哈，好嘞！”
………
“小影，今天怎么想起来回家，不在县里老房子住了呢？”
夹起了一块鸡块，曲胜利慈爱地把它放进了女儿的碗里。
“想你了呗！再说，吉通那个老房子供暖总是不好。有好几次，我半夜都冻出鼻涕了呢。”
“唉！老厂区那边的供暖管道老化的太严重，周县长也跟我提了很多次了。我本打算年初的时候，进行统一改造。可是市里财政账面上的钱，都不够换阀门的。”
一想到这些，曲胜利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厂区的供热工程和老房子改造，一直是他亲自主抓的项目。可是碍于市、县两级财政吃紧，根本没有钱让他为老百姓解决这些困难。所以每每想起这些，他就总有一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抱着口空锅，望天兴叹的无力感。
“小影，正好你回来了，爸爸也打算和你商量一件事。”
拿起了酒瓶，曲胜利亲自给女儿的酒盅里倒满了酒。
“老曲，不要告诉我，你又想让我去看什么对象，相什么亲吧？我可和你说了，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嘟着性感的小嘴，曲小影一脸娇怒地看向了曲胜利。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自己的个人问题上太教条。算了，你自己的婚姻大事，你自己拿主意，我不和你掺合了。”
“爸爸今天想跟你说的是，小影，我想把你从吉通县调回到江滨市来。当初放你下去锻炼，就是想让你有个基层工作的过程和经验。等将来再回市里工作，也是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理来。现在文化宫的商租也已经接近了尾声，后续的工作，你交给其他人就行了。”
曲小影听完了父亲的话，心里面就是“咯噔”一下。
如果说一两个月前，父亲让她回市里，她绝对是举双手赞成，一百个愿意。说句实在的，就吉通县这个屁大个地方，她曲小影早就是待的够够的了。
先不说工作上和领导、同事的沟通有代沟。
就是生活上，老头宁可留下曲小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老房子过着苦修般的生活。也不允许她找保姆，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就凭这一点，就让她曲大小姐心叫不爽，怨气连连了。
可是现在，父亲突然让她回到江滨，调回到他的身边去，曲小影又觉得有些不情愿了。
因为这两个月，她的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更出现了一个让她非常感兴趣的人。
虽然这个人，性格上大大咧咧，给人的感觉总是傻里傻气的一副土老帽儿相。可是和他接触的时间久了，曲小影又觉得这个猪头的身上，明显散发着一股让人说不出来，又总想接近的野性。
而这股野性，既像一块馋人的蛋糕，又像一个勾人心神的小鬼儿。每每想到这个猪头，总会让她心神不宁，四肢发飘。
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曲小影一脸凝重的对她父亲说道：
“老曲，好端端的干什么要给我调回去？我在吉通不是干的好好的吗？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手里的商租工作也才进行了一半。临街的门市，包括文化宫下属的几套房子，现在还处于招租的状态。我要是走了，谁能接手这一堆的烂摊子？”
“小影，我知道你是在和我怄气。因为爸爸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做主让你来吉通县锻炼。这一点，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因为我觉得吉通县，毕竟是爸爸当初初入仕途的地方。当地的领导又都是你的长辈，我的老部下。所以我才让你放弃了留在市里，下到基层去实地锻炼的。”
曲胜利拢了拢头上的白发，接着自责地说道：
“但是，小影，当我听到你那天在鹤嘴山和我说起，竟然有人因为商租的事儿要伤害你，我就后悔了。小影，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曲胜利唯一的女儿。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能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你调回来，调到我身边来。有爸爸在你身边保护你，我倒是要看看那些魑魅魍魉，还有几个胆子想动你！”
“另外，我已经和市里文化局打好招呼了。回来以后给你挂一个清闲的职务，级别上给你上调一级，按副科待遇考核。”
曲胜利后面的语气，从一开始的自责，完全变成了不容置疑。
说不好听的，他的话，甚至多少带了点命令的口吻。
“我不同意！老曲，我和你说过，工作上的事，你不能干涉我。而且我也没必要，非要按照你给我规划的模式活下去！从我上学开始，你就在我的身边指手画脚，让我必须遵从你的意见。我考上大学，在选择专业上，你又不顾我的意见，替我挑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专业。爸，这么多年，你总是让我活成你的样子，你替我想过吗？你有没有一次，认真地为我想过，你的女儿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曲小影涨红了小脸，紧握着双拳，每一句话，仿佛都是对她父亲的控诉。
“小影，你不要这么固执！我没有听你的吗？你个人的问题，我不是始终都在听从你的意见吗？我没给过你自由吗？你大学实习的时候，江滨市里的行政单位随便你挑。就连你工作的单位，我不也是可着你的心思来吗？我替你选择，给你固定模式是不假。但是你扪心自问，全天下的父母，有哪个不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在生活上能少吃一点苦，在工作和婚姻上能少遭一点罪呢？谁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过糟心的日子？”
拍着桌子，曲胜利也是格外激动。
作为父亲，他不希望曲小影会忤逆自己。因为他认为，他为女儿选择的路，就是正确的。在情感上，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会不尊重自己。
毕竟他曲胜利，是曲小影的老子！
“你选择？爸，你为啥总感觉你永远都是对的？为什么你总要把你的意志，去强加给你身边的人？我是这样，我妈妈也是这样。我问你，如果当初，她要不是为了保住你清廉的形象，因为听了你的话，去下乡当什么水利员，我妈妈会发生事故，让大水冲走吗？”
“砰！”
“够了！”
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剧烈的震动，让曲胜利面前的酒盅顷刻间便翻倒。打了几个转后，这酒盅在桌子上滑出了一道弧线后，翻转着，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伴随这一声清脆的响声，父女二人都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中。
好一会儿……
“小影，爸爸……爸爸和你道歉……”
曲胜利从沉默里抬起了头，无力地看着曲小影。
“爸，是……是我不对，我……我和你道歉……我，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曲小影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边不断地滑落。这两滩泪水漫过了她好看又精致的脸颊，仿佛让她显得更加的柔弱和娇小。
望着女儿的脸，曲胜利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自己逝去的妻子。而那一刻，他的心，又好像挨了一记狠狠的重锤，让他疼的撕心裂肺。
“小影，你真的很像你的妈妈。神情，性格，就连说话的语气……”
曲胜利的眼里，也冒出了温热的泪水。
就连扶着桌面的手，也在极度伤感的情绪调动下，不住地颤抖……
“爸，你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妈妈……”
几步走到父亲的跟前，曲小影轻轻地拍打着曲胜利的肩膀，安慰着。等看到了父亲的头上，又新增了几缕白发，她的心，又再一次有了浓浓的负罪感。
两人的沉默，又是良久。
直到曲胜利稳定了情绪，让曲小影坐回了她原来的位置，两个人才开始慢慢的又交谈了起来。
“好了小影，你调动的事儿我们可以暂时放一放。你还没说，你怎么今天想起回家，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呢？不会是因为我的宝贝女儿身上没了钱，回家来打我这个当爸爸的土豪了吧？”
曲胜利打着哈哈，开着女儿的玩笑。他想通过自己的幽默，来重新调节气氛。
抹了一把通红的小鼻子，曲小影没好气地回答道：
“对啊，我就是没钱了！没钱吃饭了才回来找你老曲的，行吗？”
“哈哈，行，行，怎么不行啊？你是我女儿，你不找我要钱，找谁要钱啊？”
打开了酒柜，曲胜利给自己又拿过了一个新酒盅。边说笑，边给自己重新倒上了一杯酒。
“老曲，我这次回来，是真的想和你借点钱的。”
“哦？你这丫头，跟你老爸还说什么借不借的。我的钱，家里的钱，还不都是你的？说吧，你要用多少？”
仰起了酒盅，曲胜利直接一口将酒倒进了嘴里。
“二十万！”曲小影说。
“噗！”
耳听到曲小影一张口就要二十万，这一口酒还没等咽下，曲胜利喉头一紧，直接就喷了出去！
“多少？”
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曲胜利都感觉好像幻听了。
“老曲，我，说，我，要，二，十，万！”曲小影一字一顿地说道。
“姑娘，你把你爸当印钞机了，还是你以为咱家是开银行的？我这一个市委书记豆大个官，一个月工资有多少，你心里应该有数啊？二十万？两万，我找找存折，翻翻家底，我想我还是能给你凑出来。二十万，你把你爸送屠宰场刮干净了骨头，连肉带皮一起卖了，看看能值这么多不？”
“老曲，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真的需要二十万。这钱我可以给你打借条，要不行，你可以在我将来的嫁妆里扣啊？”
“不行，我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你胡花，你死了这条心吧！”
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曲小影，曲胜利端起了酒盅又是猛灌了一口。
“哎呀爸爸，你就借我吧。我的好爸爸……”
搂过了父亲的脖子，曲小影趴在曲胜利的后背上不住地摇晃……
曲胜利让女儿这三晃两摇、爹长爸短的，转的直迷糊。索性闭上眼睛，故意装起了哑巴。
“老曲，你别太过分啊！你要是再这么抠抠搜搜的，将来等我结婚生了孩子，我可不让我家孩子管你叫姥爷啊！”
这曲小影也是玩的高明。
软的不行，硬的来。
反正就是一句话：今天你不给我拿钱，我就是狗皮膏药贴后背——我粘上你了！
“唉！”
长叹了一口气，曲胜利摇了摇头苦笑着：
“行了，我的小祖宗！这钱我拿，行了吧！”
站起了身子，曲胜利缓缓走到沙发前，然后拿起了座机电话的话筒，熟练地按了几个号码后，他对着听筒里等待了起来。
直到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应答后，曲胜利才中气十足地对着话筒说道：
“爱国吗？给我准备二十万……对，对。好，明天我让小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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