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回到台球厅的时候,是“疯子”和几个小兄弟,一起给他抬回来的。
等“疯子”把醉得好像一摊烂泥一样的老王扶到炕上,给他拖了鞋盖好被子。
正赶上孙建伍和丁子,还有刘二虎他们三个人,也回到了台球厅。
“王哥怎么喝的这么多?你们灌他酒了?”
扇了扇空气中弥漫的酒糟味儿,孙建伍轻拍了几下老王的脸,问着“疯子”。
“伍爷,俺们哪敢灌王哥酒啊!不用灌,他都抢着喝。一斤装的‘巷子酒’,王哥自己干进去两!”
看的出来,“疯子”也没少喝。
和孙建伍说话的时候,他扶着台球案子都直往桌子底下出溜。
刘二虎心疼自己的小兄弟。
于是倒了一茶缸子温水,又捏些少许的白糖放进去。
刘二虎一脸揾怒地,把水端到“疯子”面前。
“让你们几个跟着王哥去办正事,你们可好,一个个就像他妈没见过酒似的。你看看你们喝得这副熊样!一会儿先别着急回去,都在录像厅找个软乎椅子,先眯一会儿醒醒酒再回家。省的出门走丢了,再冻死!”
“疯子”摸着后脑勺,赧笑了一下。
接过了刘二虎递来的糖水猛灌了几口,又分给了其他的兄弟。
“疯子,李哥那边今天还有人找事吗?”孙建伍问。
丁子边拿干抹布擦着白色的母球,边抢在“疯子”开口之前说道:
“伍爷,你也是瞎跟着李哥操心。昨天你揍了那个‘茶壶盖’一顿,今天谁还敢再找李哥的毛病?要我是‘茶壶盖’,今后看见李哥我都得躲着走…”
还没等丁子说完,疯子扔下了手里的烟头赶紧说道:
“丁哥,你可拉倒吧!今天要不是王哥和我们一直盯着,关键时候及时跑过去帮忙,估计李哥又得吃亏。”
“伍爷、虎哥,你们都没看着啊,这帮逼养的,比咱们在火车站站前,‘扎大国’的时候都他妈欺负人!不过,好在后来王哥发了狠。用斧子敲废了领头的那小子,才算吓麻爪了这帮兔崽子。”
“什么?还敢来?”丁子一愣。
“我操,遇到滚刀肉了这是。”刘二虎抱着胳膊说道。
孙建伍面沉似水,冷瞟了一眼火炕上,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的老王后,他才冷冷地问疯子。
“疯子,你和我说说,今天在劳动市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伍爷,事情是这样……”
………
也不知道是睡到了几点,炕上的老王,就感觉嗓子眼儿干涩的要命,胸口还闷。
晃了晃浑浑疆疆的脑袋,老王就感觉身子一动脑瓜仁子都跟着疼。
抿了抿了干涩的嘴唇,老王从炕上爬起来。
塔拉着棉鞋,老王下地走到了暖壶跟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茶缸子水。
饮驴一样地猛灌了一通,老王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后,提着裤子就推门走出了台球厅。
刚走到外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吹的老王就是一哆嗦。
扯了扯披在身上的衣服,老王一溜小跑,找了个背阴儿的墙根位置。
松开了腰带放完了水,老王就感觉身体上,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和畅快。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碗粥,雄鹰锅里飞……”
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北斗七星,老王突然来了兴致。
抖干净了“镐把头”上的水珠,老王扯着公鸭嗓子就唱了起来。
等彻底打扫利索以后,老王背着小手一路哼着红歌,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刚从墙角拐了出来,老王就看见台球厅门口前面的,水泥花池子上坐着一个黑影。
由于是晚上,加上台球厅门口的灯泡照的也不是太亮,所以老王只能看个影影糙糙。
分不清这个黑影,到底是男是女,是狐还是狸!
奓着胆子,老王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着黑影的方向走去。
要不说,走夜路,最害怕遇见外路事儿!
也他妈邪性了……
刚走了没两步,就在老王快要靠近这个黑影的时候,一阵不知道哪里刮来的阴风,迎面就奔着老王吹了过来。
而这股阴风吹动,黑影的后边竟然飘起了一条,好像丝绸般的白色物体。
这白色物体就像跳着诡异的舞蹈,呼呼地在风里变换着各种形态。
老王的酒,顿时就他妈吓醒了!
“我操你妈……”
大叫了一声,老王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一个助跑抬起脚,就朝着黑影飞踹了过去……
就在老王这一脚,就要踹到了黑影的时候。
哪知道这黑影突然站了起来,然后鬼魅般地向右一躲。
随后张开了半米长的两只胳膊,猛的就向老王一个反冲!
老王打小也他妈没练过“武马超”。
一个飞脚踹过去,就收不回来了……
鞋,都他妈跟着飞出去了……
“砰”
老王让这黑影压在身下。
这黑影手脚也是利索,捏着老王的手腕,一个反手就将老王制服了。
“你他妈撒开我!我操你妈!”老王吃了疼,急的大骂!
“嗯?王哥?”
那黑影听出了老王的声音,赶忙松了手,从老王身上站起来。
扭过头,借着广场上微弱的亮光,老王才看清。
你妈的,敢情这黑影是他妈孙建伍。
孙建伍拽着老王的手,给他拉了起来。
“王哥,你睡癔症了?好模好样的,你踹我干哈?”孙建伍问道。
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和雪花,老王生气地回答道:
“你还有脸问我?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你坐这儿对着月亮修炼呢?真是的!出来尿泼尿,都他妈能让你吓死!我鞋呢?飞哪儿去了?快帮我找找,真他妈冻脚啊…”
………
掏出了兜里的烟,老王给孙建伍和自己各自点着。
吐出了一口烟气,老王看着天上的星星,问着孙建伍。
“伍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想春梅妹子了?”
听老王问自己,孙建伍苦笑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你大晚上不睡觉,自己坐这儿干啥啊?闲的没事儿查星星?”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曲小影了吧!伍子,有时候我是真他妈佩服你。你说同样都是男人,一样的体格一样的构件儿,为啥是个娘们儿见了你,就他妈像蜜蜂见了糖,苍蝇见了屎呢?”
“你闭嘴!”
眼看着老王越说越他妈下道,孙建伍赶紧拍了一下老王的后脑勺,让他把话憋回去。
抬手又抽了一口烟,孙建伍目视着苍穹,缓缓地说道:
“王哥,你为啥要废了人家的手?”
“手?谁的手?”老王一愣。
“就是和平市场的那个管理员,欺负李哥的。”孙建伍扭过头,看着老王。
“哦,你说他啊。我他妈看他欺负老李来气,脑袋一热,我就拿斧子背儿把他砸废了。”
拍着身上的烟灰,老王说的很轻松。
“王哥,什么时候你学的这么暴戾了呢?你知道吗?那个人虽然可恶,但是你把他手废了,他今后的生活怎么办?砸废了他,你就一点也不愧疚吗?”
孙建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伍子,你啥意思?你的意思我他妈废了他手,就不对吗?何着咱们,就得看着老李挨欺负?让人天天都折腾他,撅秤杆子掀摊子?”
“王哥,那你也不能就因为这一点小事儿,就废了人家的手,把他打成残疾!王哥,你怎么变化这么大呢?”
老王“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扔下了手里的半截烟蒂,他突然情绪激动地喊道:
“变化?我变什么了?伍子,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
孙建伍也站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王哥,我说你现在为啥变得这么暴力,动起手来一点给人的余地都没有。你这样,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刀枪炮子,还有什么区别?”
“我暴力?孙建伍,你说这话对得起你自己吗?你出手伤人的时候还少吗?文化宫的后道上,你他妈废了二林的手。化肥厂结算的时候,没有我拦着,你差点没把刘文光削死。还有前几天,刘二虎要不是没有你的授意,他能砸碎了马老五的手指头吗?暴力,说到暴力,我王桂芬在咱们哥几个里面还排不上老几吧?”
“你,你和二虎、丁子他们不一样!”
孙建伍确实让老王反驳地无言以对。捏着衣服的下摆,他突然喊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多个鸡巴啊?”老王又是一阵懵逼。
等懵过以后,他突然冷冷地问道:
“孙建伍,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兄弟?是不是我老王在你眼里,和刘二虎和丁子还有小磕巴就不一样?他们要打能打,要挣钱能挣钱,都对你有用。我就是傻子一个,光他妈知道出傻大力是不?”
蹦着脑门上的两根青筋,孙建伍突然涨红了脸吼道:
“老王,你他妈放屁!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孙建伍你他妈要是人揍的,你就把话给老子说清楚!要不然今天,咱俩这兄弟没个做了!”
老王也是歇斯底里地喊道。
“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
“去你妈的,有什么不一样?我多长个家伙事儿吗?”
“不是!王哥,那是因为我和二虎他们一样,都是盲流子!我们哥几个就算是犯了错,也没有牵挂。可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现在虽然和我们捆在一起,但是你还有化肥厂的工作!你忘了,你可是答应你家老爷子,保留工作按停薪留职出来的吗?你真要是出了事儿,老爷子辛辛苦苦给你保留的工作就没了!没了工作,你想气死他吗?”
“所以,我不想让你参与到打打杀杀来。就是参与了,我也不希望让你下重手!因为我不想你有什么过失。丢了工作,我孙建伍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家老爷子!”
孙建伍气呼呼的说完,扭过身体背对着老王。
而老王听完了孙建伍的话,一时间竟然语塞,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就觉得孙建伍和他有隔阂。
相对于刘二虎和丁子的感情相比,他总觉得孙建伍和他就是差了一层。
甚至于就算和外人有了冲突,孙建伍都似乎不想让他参与。为了这些,老王也一直总感觉自己和孙建伍,多少有点较着劲子,心里憋着气想想就是不舒服。
直到今天听孙建伍说出这些顾虑,老王才知道,原来孙建伍一直都在替自己着想,不想让他吃了亏丢了工作,将来再受埋怨。
两个人就这样,背对着背各自抽着烟,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
“伍子,我知道错了。”
老王扭扭捏捏的先开了口。
“王哥,你别这么说,我刚才的语气也不对,不应该说话这么重。”
孙建伍也觉得心亏,脸上也是充满了自责。
“不过王哥,我真的想知道,你为啥要废了他的手。”
孙建伍拉着老王又坐回花池子上,扭着脸问他。
“伍子,我知道我这么做,可能是他妈过分了。但是我觉得,我做的值!”
“为啥?”孙建伍有点没听懂。
“我废了那个王八犊子的手,就是要杀鸡儆猴!伍子,咱俩兄弟这么长时间了,我老王做事虽然是愣头青一个,但是我还能分得出轻重好坏来。可是自从我离开了化肥厂,去了矿上给黑心老板打工。见识了这帮没长人心的玩应儿,仗着有几个臭钱,就随意压榨工人。你不听话,轻的不发工资。重的,找一帮地痞流氓猛削你一顿。就算失手打死你,随便找个废矿洞把你埋了,谁也不知道。你说工人可不可怜?因为什么可怜?就是因为你没有钱!”
“和你相聚以后,丁子二虎咱们几个合钱干买卖,多好的事情啊!可是偏偏遇到了白亮、白涛他们哥俩。逼着咱们让场地,撺掇材料商不赊咱们材料。去消防队举报场地没手续,最他妈可恨的,他们哥俩不光派人烧了咱的材料,还在大浴室拿枪指着咱们!伍子,你说他姓白的,拿枪顶咱脑袋几回了?我操他妈,凭啥啊?他为什么要欺负咱们?不就是因为咱们没权没势,在他白亮眼里连条狗都不如吗。”
“想想这些我就生气!都他妈是爹生娘养的,这帮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的玩应儿就比咱们多个脑袋?伍子,那天黑子在浴室拿枪指着咱们的时候,我就发誓了!这辈子,我老王一定要做个狠人。一个让人看了我,都害怕的狠人。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惹了我,惹了咱们几个兄弟,我他妈一定剁了他!伍子,可能我这么做是偏激了,但是我没错!今天我要是不废了那个市场管理员的手,留着他,他就是不欺负老李,今后也一定会欺负别人。”
“王哥,那你也不能……”孙建伍刚想再说话,就被老王一把按住了肩膀。
“伍子!白亮有句话还是对的。在这个社会,你不成为狼,不呲牙不吃人,别人就会吃掉你!现在,咱们这几个买卖马上就要陆续开张了。如果再像以前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咱们还是会被别人欺负!咱们要是适应不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那么别说当狼,就是当狗都他妈不配!早早晚晚,都是别人的食物!”
老王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了在孙建伍的心弦上。
白亮在看守所,说过这套狼的理论。
老张头借着斗蚂蚁的游戏,也和自己说过做狼王的生存之道。
现在老王更是用实际行动,想去证明狼和狗的区别。
是自己错了吗?
还是他已经习惯了安逸?
一时间,孙建伍的脑袋里,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离开化肥厂时,韩国勇站在三楼,像一个胜利者一样,居高临下藐视的眼神。
他想到了每次看见刘文光的时候,刘文光那眼睛里的不屑。
他想到了柳春梅的父母,因为他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农村人,而阻止他和春梅在一起。
他想到了和白亮撕破脸以后,白亮让黑子指着他们兄弟几个,那把黑洞洞的枪口。
还有……
孙建伍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文化宫的小广场。
看着…看着……
脑子里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和二虎在小广场上因为救丁子打的那一架。
“有能耐,咱俩单挑。谁输了,谁踏马以后在大街上看到谁,就叫谁一声爷!”
突然!
孙建伍“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扔下了手里的烟头,他抬头对着天空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王让他吓的一哆嗦。
手一抖,两指间的香烟直接掉在了地上。
“哈哈,王哥,你说的对!咱们自己要是不硬气,别人也他妈不会同情咱们,把咱们哥几个当人看。只有咱们有能力了,谁他妈也不敢欺负咱们!王哥,我给你道歉,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哎,咱俩还道个鸡巴歉。你骂我也正常,今后我也会注意,只要别人不主动找咱们事儿,我也绝对不手欠!”
拍着孙建伍的肩膀,老王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真心的兄弟,话唠开了,就他妈没有隔夜的仇!
两个人又点着了烟扯了会儿淡,直到起了风,气温明显低了,孙建伍和老王才攥紧了衣服往台球厅走。
走着,走着…
“伍子,你信不信鬼神儿?”
“王哥,为啥这样问?”孙建伍扭头问道。
左右环顾一圈,老王奓着胆子,小声地和孙建伍说道:
“我这一晚上,总感觉嗓子眼儿发紧,后脖梗子还发凉。就像有人在我后面拿着绳子勒着脖子一样,始终喘不上气。”
孙建伍退后了一步,瞄了一眼老王的后背后,冷冷地说道:
“王哥,你他妈毛衣穿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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