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不敢去想当初那个温和小仙女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不敢想她究竟遭遇了些怎么样的苦难。
这些不敢让他在一次次试探中退缩,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他的怯懦,逃避。
可他自己不信,他的心却早就信了,是他自己没明白。
为什么初见将离时,知道将离不会说话,他不觉得失落,不觉得遗憾,而是觉得难过。
还是那种,只要想到了,眼泪就会忍不住从眼睛里面滑下来的难过。
因为他的心在疼。
整个城主府,所有人都知道将离口不能言,直到后来,双耳失聪。
可只有乔瑾一个人知道,将离不仅仅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她的味觉和嗅觉,早就在听觉还在时,就已经消失了。
乔瑾甚至偷偷找大夫给将离瞧过,美其名曰给将离调理一下身子,可得到的结果却永远都是天生的,治不了。
怎么会是天生的呢,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成天生的了。
他看着将离红过很多次眼,却都憋着没把眼泪掉下来,直到最后,再也压抑不住。
他甚至面对着将离问过为什么。
只是那时候的将离已经听不见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也没有用手语。
他害怕一旦问出来,将会在将离的心上揭开一道血淋淋的疤。
也害怕得到的结果是无法挽回,那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直至最后他有些麻木。
这种麻木持续了很久,直到方才,花铺的老人告诉了他,那不是牡丹,而是芍药。
他再也没法不相信了。
当答案未知的时候,可以去猜,去否定,去不相信。
可当有人把正确答案明晃晃的摆在了你的跟前,你就再也没办法否定了。
因为那就是最正确的答案,是唯一解。
你说他要的是这个答案,却被他一次次否定。
你说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却又将这个答案摆上了心口千百次。
很矛盾,也很纠结。
……
“想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将离的五感正在逐渐消失?”
伊落出声,将乔瑾的思绪唤回。
“为什么?”
伊落抬手,纤长的手指指向了乔瑾的胸口。
“因为她的妖丹,在你这里。”
乔瑾的手随着伊落的话音,抚上了自己胸口,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强劲而有力。
他好像明白了。
他本身孱弱,常年都闷在家中,无法出门,不能见风。
六岁那年的那一场高热差点带走了他的命,但他见到了小仙女。
后来,他的病好了,小仙女也不见了。
脑子里最后只剩下了那一句。
“小公子,莫咬,直接咽下去,就像吃药丸那样。”
那带着浅淡花香的,根本不是糖,而是将离的,妖丹。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早有痕迹。
为什么那一晚的小仙女待的格外久。
说的话也格外多。
因为她明白,她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渐失五感。
伊落将秘法一事告诉了乔瑾,既然他能自己想明白,那么,现在就该解决下一个问题了。
当听到将离的寿命会被削减到几近于无的时候,乔瑾坐不住了。
“有办法能救她吗?”
“有,她的妖力和寿命都融进了妖丹里,进到了你的体内,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
伊落话还没说完就被乔瑾打断,他站起身问伊落。
“怎么取出来,吐吗?”
说着就伸手要去抠自己的嗓子眼,被伊落叫停,骨珏拉住了他的手。
“别吐吧,有点恶心了。”
她是没想到乔瑾能这么干脆的。
“我得告诉你,妖丹一旦取出,你的身体将会迅速衰败,重新变回那个病秧子,如果没有办法治好的话,你活不过一个月。”
“而妖的寿命很长,就算是削减到几近于无,将离至少也还有几十年可以活,怎么样,你还愿意吗?”
取了,他活不过一个月。
不取,将离能活几十年。
怎么看都是后者更优。
但乔瑾还是选择了取妖丹。
连伊落都愣了愣。
“为什么?”
乔瑾笑着说。
“十二年,接连失去了声音,嗅觉,味觉,听觉,平摊下来,每三年就要失去一次,如果几年之后,视觉也没了……”
那么将离的世界将会变成一片黑暗,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对于未知的恐慌和不安会逐渐将她淹没,每一天都会提心吊胆,哪怕是简单往前走一步都要斟酌许久。
他不敢想象那样的生活,活下来会有多么艰难,更不敢去想,将离要怎么面对那样的生活。
伊落垂了眸。
“你也很傻。”
她当初说将离是傻姑娘,如今看来,乔瑾其实也如出一辙。
不是说人类都很自私吗,为什么现如今她看见的不太一样了呢?
将离是妖,对于人来说,是异类,乔瑾明明知道,为什么在自己能活下来,能长命百岁的情况下,却偏偏选择了一条死路呢?
伊落突然看向了白衡。
也对,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见过一个傻子了。
“好,我可以帮你取妖丹。”
乔瑾释然。
“多谢。”
看他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骨珏不解的开口。
“你是不是忘了雩螭是干嘛的?”
乔瑾:“……”
好像,大概,是忘了那么一瞬间。
“雩螭公子,医术很好吗?”
骨珏拍拍胸口。
“当今天下,他的医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看他这么坚定,乔瑾眉毛微挑。
“你说出这句话,确定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骨珏伸出了三根指头。
“我发誓,绝对不是,风无情都知道,而且那位传言中的神医,其实就是雩螭。”
乔瑾并没有细究过雩螭和骨珏的身份,初见时他俩像主子和护卫,后来又觉得他俩像朋友。
结果最后风无情告诉他,其实雩螭和骨珏是一对。
他爹叫雩螭一声大人,他以为是哪个大官下来巡查了呢。
他还以为雩螭是宫里的御医。
嗯,仔细想来就算不是神医,是御医的话,那医术也是顶好的了。
乔瑾突然正色,郑重其事的握住了骨珏的手。
“还请麻烦你心上人务必救救我。”
骨珏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也不怪乔瑾没想到这方面,雩螭确实不像一位医师,平日里相处起来,他更像一位矜贵的富家公子。
但凡他是个女人,那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头都落不到虞鹤兮头上。
伊落帮乔瑾把妖丹取了出来,乔瑾没什么很特别的感觉。
就是很平静,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迅速流失掉了一样,等他回神时,伊落的手上已经拿着一颗漂亮的宛如珍珠一般的白色丹珠,展现在了乔瑾面前。
很漂亮,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
乔瑾坐起身,伸手将妖丹接过,入手温润,还带浅淡的花香。
“你怎么样?”
伊落问他。
乔瑾摸了摸自己胸口。
“我没什么感觉。”
伊落松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那么,就到这吧,我和白衡也该走了了。”
乔瑾将妖丹小心翼翼的拿罗帕包了起来,放进怀里。
他和骨珏一起送走了白衡和伊落,后又急匆匆的往城主府赶。
只要把妖丹还给将离,将离就能好起来的。
可当他回到城主府时,哪里也没见到将离,他在将离的房间门口看见了乔倾,小姑娘坐在廊椅上哭,抽抽搭搭的。
乔瑾按着她的脑袋,问她怎么了。
乔倾手背擦过哭的通红的眼睛。
“将离姑娘,走了……哇啊啊啊!”
乔瑾一瞬间好像被雷劈中,他僵硬的转过了头,冲进了将离房间里,发现少了许多东西。
将离的簪子,首饰,还有衣服。
唯有桌上那一枝被插在白玉瓶里的梨花还留在那里,在乔瑾的目光中,梨花的花瓣落了一片,掉在了桌案上。
他有些失神,踉踉跄跄的出了门,往自己院子里去,将离的真身还在他院子里。
可当他到了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芍药花,只剩下了两株牡丹还长在那里。
乔瑾眼眶发红,揪着旁边的下人问。
“花呢,我的花呢!?”
他的情绪激动,声音颤抖,声嘶力竭。
下人被他吓到了,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二公子,只能害怕的颤抖着声音回答。
“养养养,养死了啊。”
在乔瑾的追问下,下人抬手指了个墙角的小角落,那儿有个立起来的小土包,告诉他,死掉的花埋在那儿。
乔瑾脚步慌乱,左脚绊右脚,还摔了一跤,带着一身尘土和泥,跪在了那个小土包前。
所以是他来晚了吗?
可是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不是吗,早上出门那株芍药还长的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骨珏站在他的身后,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嘴笨。
乔瑾颤抖着手摸上了小土包,眼泪蓦然从他眼角滑落,晶莹的泪滴落在了小土包上。
“将离……”
他后悔了,但是好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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