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螭快步掠过丛林的拐角,一跃跳上树干,隐匿了起来。

    树干下面老人拿着一罐子药膏站在原地挠头。

    刚才明明眼见着小家伙拐过了角,怎么见不着人了呢?

    难道他真的老了?

    眼花了?

    老人离开,树上的雩螭忍俊不禁,等了一会儿才从树上跳下来,谁知身子还没站直呢,肩上就多了只手。

    他瞳孔微缩,一回头就看见了笑眯眯的老人,他手里还举着药膏,往雩螭跟前递了递。

    “来,试试。”

    雩螭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被老人领着回家。

    那是可以祛疤痕的药膏,他身上的伤口太多,纵横交错,一眼望去吓人得很,新旧疤痕错落在一起。

    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老人都直叹气。

    最后想方设法的研制了这么个祛疤的药膏。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之前雩螭试过几种,收效甚微,他觉得没什么,有疤就有疤,反正穿了衣服的谁也瞧不见。

    老人很明显不认同他的想法,非说不好看,以后找不到媳妇。

    雩螭觉得他想的太多了,他压根就没想过找媳妇这种事,他这副样子,不是耽误别人吗?

    他妄自菲薄,老人不答应,就敲他脑袋。

    就这么敲着敲着,两个人的关系就更近了一些。

    刚开始雩螭任他敲,模样淡然,不太在意。

    后来敲得多了,雩螭就开始躲,那时候腿还没好,一蹦一跳的,特别好笑。

    奈何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跑得慢,有时候要等雩螭跳累了,或者没注意摔跤了,他才能追的上雩螭。

    他说年轻人就是该这样有朝气的才对,雩螭之前死气沉沉的,说话像癞蛤蟆,戳一下动一下。

    雩螭没反驳他,但瘪了的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雩螭对着碗里的肥肉皱了眉头,很轻的一下,被老人察觉到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雩螭的碗里堆着的就全都成了肥肉。

    他对着碗沉默良久,手里捏着筷子有些无从下手,老人瞧着他这副模样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笑够了,才将另一碗饭放在雩螭面前。

    “这才是你的。”

    雩螭端着碗,抿着唇在心里想了许久,才骂了句。

    “老顽童。”

    老人不甘落后,回了他一句。

    “小顽固。”

    老人经常觉得,雩螭小小年纪,还没自己一个老头子有意思,太无趣了。

    就变着花样逗雩螭。

    在他头上放毛毛虫,在门上架一盆水,偷偷藏一只雩螭的鞋子……

    诸如此类,刚开始还能看见雩螭错愕的表情,后来这人就习以为常了。

    有时候老人还能在自己的被窝里发现本该出现在雩螭脑袋上的小青虫。

    老人知道,这些法子对雩螭没作用了。

    还是敲脑袋好使。

    敲着敲着,老人就追不上雩螭了,因为他的伤好了,老人追不上了。

    当确定雩螭身上的伤全都好了之后,老人却莫名觉得有些落寞,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陪的他最久的就是雩螭。

    如今雩螭伤好,估计是要离开了的,这山谷里欢声笑语久了,也不知道雩螭走了,会不会变得太安静。

    可他左等右等,都没等到这小顽固说要离开,直到最后他先憋不住了。

    “你怎么还不走?”

    在饭点的时候,老人终于问出了这句话,雩螭摆放筷子的手一顿,露出了呆愣的表情,老人有段时间没从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了。

    他问老人。

    “去哪儿?”

    “你已经痊愈了,不回家吗?”

    他的话成功让雩螭沉默了,少年将筷子放到他面前的碗边,低垂了头。

    他听见少年说。

    “我没有家。”

    “你的父母……”

    “死了,都死了。”

    气氛变得有些过于安静,老人脑子里出现了一出仇人寻仇,只剩下一个孩子的经过。

    此刻是春末,从老人将雩螭捡回来,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

    老人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直直的戳进了少年的心窝子。

    也没有说抱歉,因为抱歉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张了张口。

    “那,我把你捡回来了,你就给我当儿子,以后给我养老算了。”

    谁知刚才还低着头的少年顿时抬头,摆手。

    “我不要,你年纪做我爷爷还差不多。”

    老人头发银白,只是看着都知道年纪不小,雩螭拒绝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没法心安理得的真让雩螭给他做儿子。

    毕竟自己的年纪给雩螭的爷爷做老祖宗都还嫌多。

    雩螭坐在门口,望着山谷之上的天空走神,老人从山谷间的小路走了进来,到雩螭跟前的时候,拿了一串通红的糖葫芦递给雩螭。

    雩螭盯着那串糖葫芦看,直到山楂外面裹着的那层糖衣有些化了,滴落了一滴落在地上,他的脑袋上挨了一拳头。

    不重。

    老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是买给你吃的,不是看的,你多看两眼它也不会生出崽子,变成两串的。”

    雩螭哦了一声,咬了一颗下来,甜的,犬齿刺破那层糖衣,咬到了山楂,酸甜混合,味道是不错的。

    但雩螭对吃的没什么太多要求,就算不喜欢,也会吃去,对于他来说,吃东西只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雩螭手里捏着糖葫芦回头,看见的是老人佝偻着的背脊,平日里打打闹闹惯了,他都忘了,眼前这人已经老了。

    再怎么样,那弯曲的背脊也回不到曾经了。

    “想知道?”

    “嗯。”

    “不告诉你。”

    “……”

    雩螭有些无言,盯着老人的背影,最后淡定的又咬了一颗糖葫芦。

    “那我以后叫你小老头。”

    老人没反应,雩螭也没再看他,望着天叫了他一声。

    “小老头!”

    然后他的脑袋上吃了一记暴栗,他吃痛的捂住了脑袋,小老头在他旁边的躺椅上坐下,还挑衅似的对他举了举手。

    “没大没小,你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做尊老。”

    雩螭将糖葫芦放在了一边的油纸上。

    “那你也一点没有爱幼啊。”

    老人瘪嘴。

    “你为幼不敬。”

    雩螭反驳。

    “你为老不尊。”

    这么几句话下来,小老头没生气,反而笑了,笑得还有些欣慰,雩螭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就问他笑什么。

    老人说。

    “你现如今的模样,可比你刚来那会子有意思多了。”

    雩螭没接话,老人也不再开口。

    黄昏的太阳藏进了山林,终于隐没,月亮悄悄探出了头。

    小老头用了一年的时间,将琼玉楼最锋锐的剑刃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他真的有在把雩螭当亲儿子养,会给雩螭买好看的发带,时兴的衣裳,还有一些小玩意和吃食。

    就连雩螭自己都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人样,终于活的像个人了。

    小老头将自己大半的积蓄都花在了雩螭的身上,雩螭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知道小老头对自己好。

    吃过晚饭之后,他们坐在湖边钓鱼,雩螭望着平静的湖面突然说了句。

    “小老头,我给你养老送终吧。”

    小老头没看他,有鱼咬钩了,他扯着自己的鱼竿,拎上来一条特别肥的鲫鱼。

    “你叫我一声爹来听听,我就答应你。”

    雩螭无语望天。

    “你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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