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安国,京城,祺国公府内。
祺国公张安邦用过饭后,边喝茶边和儿女们交待着一些事项。
“敏儿,明日为父率大军出征,你便好生看家,若有人情往来的帖子先收下,待爹爹回朝后再作计较。”
说起来,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北征草原,若是大胜而归,便可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当个闲散的富家翁,享受天伦之乐。
想想看还是期盼的,可随即又想到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并未有什么好下场,心下不禁有些沉重起来。
其长女张敏点头应道:“是,此次爹爹和大哥出征在外,还望保重身体,刀枪无眼,千万小心。”
一旁的大哥张良才笑道:“敏妹妹放心,草原上那些蛮子,早就被打散了,如今对付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祺国公板着脸训他,“不可大意,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吊以轻心,稳扎稳打方是上策。”
“是!”张良才下意识挺直身板,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家宴,用不着太过严肃。
张安邦看了一圈儿女,爱妻早逝,只有长女当家啊,他不放心地叮嘱道:“明日城中定然人多,你们就不要送行了,免得被冲撞。”
张敏低头乖顺地回道:“是!”
次日一早,祺国公及其世子在大门挥别家人,便翻身上马,在亲兵的簇拥下迅速离开,张敏待背影消失,便吩咐管家,“福伯,关门!”
……
德胜门位于城北,一向都是大军出征的必经之处,此时城门内外早已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将大街两边挤得水泄不通。
有不少消息灵通人士早早就预定了街旁酒楼、茶坊的靠窗位,带上了鲜花、手绢,只为一睹三军将士的风采。
而此时本该在国公府内关门谢客的张敏,却已来到距离德胜门最近的拱北茶楼。
茶博士拎着铜壶利落地给她冲泡好茶水,夸道:“小娘子真是好运气,这里居高临下,可是一等一的好位置,如今就算有银子也订不到了。”
张敏笑笑,“那我果真是好运气!”
其实哪里有什么好运气呢,只不过她自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订下房间。
也是掌柜讲信用,即便后面还有人拿了大把银子来订位,他也守住了底线,在京城这地界,做生意还得诚信为本,要不然坏名声传出去,谁还来光顾。
“来了!”丫环剑月守在窗前,她个头甚高,早早看到军旗缓缓而来,不禁兴奋地出声提醒。
茶博士提着茶壶挤了过去,果见远处有烟尘升起,立马跑下楼吆喝,“各位客官,大军来了!要看的赶紧啦。”
楼下众茶客忙舍了茶杯,挤到门窗前观望。
不多时,雄纠纠的大军果真缓缓行来,张敏一眼便见到了走在队首的的父亲。
和老牌勋贵家族不同,他父亲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新贵。
原来的勋贵世家们除了靠着祖荫袭爵外,根本无力再上战场。
为此永安帝特地命令各勋贵世家子弟一同参军出征。
这些子弟此次跟来一是为了历练,二是也要为了立些军功,方便以后加入亲军,也算是一条光明大道。
在皇上看来,此次对战小股蛮人的胜率还是很大的,而且又有常胜将军带队,压根儿没啥生命危险,勋贵子弟们只等着白捡功劳便可。
张敏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搜索,终于找到了大哥,此时他正侧头与人笑谈。
那人她也认识,正是当今陛下的大皇子龙玮,身上可攒了不少军功,若非是庶出,这皇位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大军经过,一张张年轻帅气的面容,再加上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格外英姿飒爽,很是拉风。
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飞红了脸,纷纷抛洒着手里鲜花、手绢,不像是送军出征,倒像大军已经凯旋。
张敏默默着注视着大军远去,心里暗暗期盼着父兄大胜而归。
于公,此战若是胜了,草原各部落再也无力叩边,安国即将迎来几十年的和平发展期,百姓们便可安居乐业。
于私,她作为国公嫡女,又是待嫁之身,很大概率会被指婚,嫁给某位皇子,以后她便能混吃等死,保一世太平富贵。
张敏暗道:“其实当条咸鱼也好!”
……
时间眨眼而过,从初秋到深秋,树叶从绿变黄。
祺国公府已经闭门谢客许久,京城各勋贵家为了避嫌,也知道他们府中除了几个孩子,并无主事之人,便也没有上门叨扰。
但没人上门,并不表示祺国公府没有交际。
张敏在桌前坐下,随手翻开一本簿子,里面登记了不少与祺国公府交好之人的姓名及生辰,忌讳、爱好等等。
祺国公府乃是新贵,应酬往来是必不可少的,她得按日子记着,及时送礼,维持国公府在京城的形象。
虽然她因年纪尚幼,人不能到,但心意一定要到,免得失了礼数,平白得罪人。
如今,这簿子上面被毛笔划掉的名字不少,有些是犯了事被下令夺爵的,还有一些已经告老还乡,早已退出京城交际圈。
当然后面她又陆续添了一些名字,这些人或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亦或是父兄新结交的好友。
张敏相信官员手上也有类似护身名册。
她一页页翻着簿子,细看下去,指着一行低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原来过两日便是老昌乐侯夫人的寿辰呢。”
看来一会儿少不得去库房,细细挑上四样寿礼着人送去。
正当她正想着备啥礼的时候,剑月突然急跑过来,喘着粗气道:“大……大小姐,门外突然来了许多官兵,怕是大事不好了。”
张敏猛地站了起来,侧耳细听,果真外面传来呼喝之声,想来这会儿福伯正阻拦官兵进门呢。
第六感告诉她,这是来者不善啊,除了皇上下旨,谁敢在国公府前放肆。
“你把这簿子拿去厨房烧了,”张敏利落地吩咐剑月,“我去文杏馆接人。”
这簿子虽然不重要,但在有心人眼里,怕是武将结交同党的直接证据,还是毁了为妙。
“好!”剑月拿着簿子转身便往厨房跑去,而后又猛地停步急急问道:“小姐,要不要藏点金银在身上?”
张敏摇摇头,“根本没用!”
当今皇上待人恩怨分明,若是有功,不吝恩赏,四处征战时,公侯伯封了一大堆。
可若是官员犯事,则一撸到底,抄家什么的只是基本操作,后续还有全家抄斩、流放,或是发往浣衣局、教坊司等等套餐。
剑月明白了,在强大皇权面前,个人那点小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她匆忙跑到厨房,将手里的簿子投进炉灶,待烧尽了方才松了口气。
府中下人们听到动静,脸都吓白了,俱都惶恐不安往大门处眺望,可恨高墙挡住视线,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他们看到大小姐快步经过,纷纷颤声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别慌,你们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天塌不下来。”张敏尽量语调平缓,安慰着众人,但脚下一步未停,仍是如风一般地疾走。
不多时,福伯用背抵住的大门,被官兵撞开,一群锦衣府官兵如虎狼似地冲了进来。
有锦衣卫抓起福伯,朝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老东西,开个门都慢吞吞的,想找死啊。”
福伯哪里是锦衣卫的对手,只能捂着脸,老老实实任打任骂。
不多时,官兵冲进各院,嘴里大声嚷嚷,“都不许动,谁敢动,打断他的狗腿!”
此时张敏已经赶到文杏馆,这里是府中西席授课的地方,算是家塾。
夫子秦经业见到她来,这才放下书卷,两人行礼过后,他便默默转身离开,留姐弟三人于房中。
张敏招呼着弟妹两人过来,摸着他们的小脑瓜子,笑问,“今天学了什么啊?”
弟弟张良成郎声回道:“今天学了论语,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张敏点点头,这也是自来到异世界后,一直没有安全感的原因,封建君主制度,一切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上。
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她还不想死。
国公府正堂,大太监张忠和迈步而入,甩着拂尘高声宣道:“奉皇上口谕,藉没祺国公府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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