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也愣了一下。

    显然,他压根没有意料到居然在医院里头遇见陈东海和赵兰芝。

    只是等到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顺手将板车上的木桶给拎了下来。

    “两位如果买鱼,就请明天过来,今天已经卖光了。”

    谢昭语气淡淡,仿佛两人真的只是陌生人一样。

    说完后,他拎着木桶和菜篮子就要走。

    只是这动作,显然惹怒了赵兰芝。

    她眉头皱着,盯着谢昭,大声道:“你又在玩儿什么把戏?为了堵我们,追到医院里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东海眉头拧着,一言不发。

    身为商人,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

    眼前少年,已经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

    身形挺立,眉清目秀,嘴角带着一点点浅淡的笑意。

    而不同的是那一双眼。

    这一年来,他们每次见到谢昭,都被他眼里浓烈的不甘和埋怨吓一跳。

    因此也越发厌恶和排斥。

    然而现在。

    他看着自己和妻子,眼睛干净澄澈,天生带笑的眉眼,只有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他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黑色的夹袄上甚至能够瞧见板车拖绳摩擦的痕迹。

    他明明,明明就该是狼狈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孤傲强大得像是一匹野狼。

    陈东海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拽了一下赵兰芝。

    “走吧!”

    他沉声道。

    做生意这种事,做不得假。

    他刚才也看了一会儿,谢昭的确是在卖鱼,而且那架势,熟练程度,老道成熟得可怕。

    赵兰芝却不太情愿。

    实际上,她心里大概知道是个误会,但是,这会儿她心里有气,加上身子累得很,当下脸色越发不好看。

    “干嘛要走?”

    她盯着谢昭,眼神不自觉的落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两条鱼上。

    “你不是说你卖鱼吗?这两条鱼就卖给我好!”

    赵兰芝往前走了一步,大声道。

    她性子就是这样。

    家里头条件好,不愁吃喝,家业又做的大,到哪里不被人捧着?

    更何况,是之前一直求着她想要回来的谢昭?

    今天又见了面,他居然对着他们冷冷淡淡的,赵兰芝当下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了。

    不过,到底为什么不舒服,她却没有去深究。

    谢昭仍旧嘴角带着笑,但是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阿姨,这两条鱼我不卖,我媳妇儿生了孩子,我妈在医院里照顾,这两条鱼是要带给她们补身体的。”

    谢昭一字一句道。

    赵兰芝一愣。

    给媳妇儿和他妈补身体?

    他……妈妈?

    这个称呼,第一次从谢昭的嘴里听见,赵兰芝的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又酸又涨。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强行挤出了一丝冷笑,盯着谢昭:“这又是什么新把戏?前天才见了面,今天你孩子都出生了?”

    “我怎么不知道?”

    赵兰芝说完,谢昭还来不及搭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哎呦!你在这儿呢?咋才来呀?你媳妇儿和你妈做了饭在等你呢!你俩娃已经被推到病房里头了,你还不去看看!”

    谢昭回头一看。

    是隔壁床那女人的妈妈。

    他顿了顿,全部念头都被抛开。

    “孩子被推出来了吗?”

    谢昭怔怔然问道。

    “是呀!我瞧见了!头发乌黑乌黑的,就是瘦了些,真是顶顶漂亮哩!”

    她冲着谢昭竖起大拇指。

    谢昭这下算是缓过来了。

    他呲牙一笑,赶紧拎着篮子和桶就朝着病房跑,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身后赵兰芝和陈东海也愣住了。

    居然,是真的?

    “他媳妇儿真的生了孩子吗?”

    赵兰芝忍不住问道。

    中年女人抱着一个泥瓦炉,瞧见两人穿着打扮,瞧着不是寻常人家,他当下以为是谢昭的亲戚,于是大夸特夸!

    “哎呦!那可不是么!他媳妇儿命好呀!生了俩女娃,他一点儿不嫌弃,家里头婆婆也是个好相处的,照顾起来真是尽心尽力!”

    中年女人夸归夸,羡慕也是真的。

    “这小伙子,是我见过最能干最会心疼人的了,媳妇儿一天吃好几顿,鸡蛋鱼肉都供着,他对他妈,那也真是一等一的好!”

    “就昨天!他妈舍不得吃鸡蛋面给他吃,他非不干!愣是给他妈碗里头倒腾一半过去,说叫他妈养好身子哩!在医院里头就更别提了,费力气,跑腿的活儿,他都干了,不叫他妈和媳妇儿沾手,就这样,他还天天抓鱼挣钱!”

    “你们说说,这样的好小子,去哪儿找?他妈可真有福气!太孝顺了!”

    她说得神采飞扬,却没注意到赵兰芝和陈东海一下子黑起来的脸。

    俩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女。

    这三天来,每天就来探望一次。

    来了这里,直愣愣往床上一躺,吃水果,聊天,要零花钱。

    别说帮着干一次活儿了!

    那就是连倒水,都是陈东海自个儿倒的!

    享孩子的福?

    他不操心就好了!

    赵兰芝的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挖去了一个角。

    空空的,忍不住泛起一点儿酸涩。

    她恍惚间,忽然想起来谢昭十岁那年。

    他一直都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那年,是三月份的一个暴雨夜。

    那时候陈东海还没有开始做生意,他是制衣厂里头的业务员,可他性子要强,不愿和人同流合污。

    那一晚,陈东海醉酒和厂长翻脸,昏昏沉沉往家走。

    暴雨如注。

    赵兰芝发烧,在家里躺着。

    天黑得如墨般浓郁,伸手不见五指,是十岁的谢昭,打着马灯,撑着又大又沉的桐油伞,走出家门,去找喝醉了的陈东海。

    稚嫩的身子,拖不动醉倒了的陈东海,就这么咬着牙,撑着伞,站在雨里,努力的为他挡了一夜的风雨。

    往事浮现。

    赵兰芝忽然就有些恍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么厌恶谢昭,认为他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了呢?

    …………

    病房。

    谢昭拎着木桶和菜篮子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正抱着孩子喂奶的林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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