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风中的暑气散掉了,夜风吹得院中的银杏树簌簌作响。

    怀夕垂目,她穿着一袭白色的亵衣,此时袖子破开了一个口子,上面沾染了点点血迹,月光下,她的目光如幽深的潭水,半晌,抬头看向浩瀚无垠的天空,良久,她的视线才重新落在女鬼的身上:“我是怀夕君。”

    此刻,一抹月光落在女鬼身上,她周身蔓延的黑气渐渐散去,就连眼下的血迹也没有了,甚至那猩红的指甲都缩回去了,她缓缓起身,抬起衣袖,精致的妆容,大红的礼服,温婉的容貌,完全是一位待嫁的貌美女子,她神情略显恍惚,似乎十分不适应,眼眸中渐渐聚起泪水,泣不成声。

    这下,阿藤和魅都是一头雾水,他们小心翼翼地抱在一起,看一会女鬼,再看一会怀夕。

    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怀夕看着痛哭流涕地女鬼:“如今,你身上的戾气已经散去了,可以转世投胎了。”

    女鬼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能,我不能转世投胎,我要杀了她。”

    或许是因为杀心再起,她周身蔓延着层层的黑气,怀夕有些无奈:“你要杀谁就去找那人啊,为什么来寻我们的晦气?”

    听了怀夕的话,女鬼哭得更厉害了:“可是,我打不过她,也杀不了她,若是你让我吃了这藤蔓妖,说不定可以和她一较高下。”

    阿藤惊得睁大了眼睛,浑身发抖:“怀夕君,你可不能答应她。”

    虽然魅总是和阿藤吵架,就算大打出手也是家常便饭,此时,却十分维护他:“怀夕君,赶紧杀了这女鬼,一了百了。”

    “这藤蔓妖是不可能让你吃的,若是你再不走,就不要怪我让你形神俱灭了。”怀夕手中的莲花化生镜泛着淡淡银色的光芒。

    女鬼怕这莲花化生镜,更怕怀夕,知道今日绝对吃不了藤蔓妖,只能委委屈屈,泪水涟涟地往门口走,几步路竟然走得一步一回头,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她哭得更厉害了,转身看着怀夕:“你刚刚伤了我,我戾气全无,若是出了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城中百鬼千妖藏在暗处,弱肉强食,弱者只能沦为被其他的强者吞噬的下场。

    怀夕叹了一口气,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一团血,她尝试在银杏树的树干上画了一个符咒,半晌,那符咒竟然泛着金光,令她有些意外:“若是不敢出门,这里也可以入地府,去吧。”

    女鬼含泪摇了摇头,跪在地上:“我不要去地府,我要报仇,我要杀了她,求求你,让我吃了这藤蔓妖吧,放心,我动作很快的,不疼。”

    阿藤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委屈地同魅说:“她为什么非要吃我啊?”

    魅舔了舔嘴巴:“你白白嫩嫩的,的确看起来很好吃。”

    阿藤顿时惊恐地推开魅,在场的一人、一鬼、一魅,他谁都不敢靠近。

    “不可理喻。”怀夕眉目微蹙,这才看向阿藤和魅:“行了,不用管她,你们睡觉吧。”

    自从来了这南山观,因为阿藤要吸食日月精华,除了跟着怀夕,夜晚都会睡在外面,而,院子里的银杏树最高,他都是爬到最上面,寻一片树叶用来容身。魅也要吸食月精华,自然也寻了一片银杏叶容身。

    本来一切无碍的,但是,如今这院子里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女鬼,他们一妖一魅哪里敢入睡啊。

    本来想着随怀夕进屋睡觉,但是一想到她的血那么恐怖,阿藤有些害怕:“怀夕君,你的血是不是有毒?”

    怀夕轻笑,抬起自己的手,银色的月光之下似乎能看到她血管里的血:“应该不是毒啊,或许是能净化妖气和鬼气,行了,怕什么,她如今戾气全无,伤不了你们,要是连她都怕,你们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女鬼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入地府,怀夕懒得和她在这里纠缠,一滴血抹在莲花化生镜的镜面上,一脸诡笑:“小镜子,以后你可要认主了,别人拿不走你了。”

    “是是是,以后我生是怀夕君的镜子,死是怀夕君的死镜子。”莲花化生镜说道。

    怀夕哈哈大笑,拿着莲花化生镜出了门,寻了梯子过来,把莲花化生镜挂在了门口,霎那间,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着整个南山观,她站在门口,拍了拍手:“以后南山观就有劳你了。”

    “怀夕君放心,魑魅魍魉都入不了南山观。”

    怀夕重新关上了门,院子里只有女鬼,魅和阿藤都已经上了银杏树,隐在树叶之中。

    女鬼看到怀夕进来,脚步往前一步,又退后了一步,泫然欲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既然已经身死,就莫要总想着报仇了,早日入地府,转世投胎才是最紧要的事情。”怀夕还是忍不住劝慰:“开始新的人生,这一世,在漫长的轮回之中算不得什么。”

    女鬼涕泗横流:“怎么就算不得什么呢?大仇不报,我如何能安心转世?”

    “那我帮不了你,也不可能让你吃掉阿藤的,那你走吧。”

    “我不能走,我出去就会死的,我死了谁给颜郎报仇?”女鬼紧张兮兮地后退了一步。

    怀夕无奈地笑出了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算了,你随意,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南山观有莲花化生镜布下的结界,若是你起了歹意,受伤的还是你。”

    女鬼没有做声,怀夕也没有理她,漫漫长夜,被人扰了清梦已经十分恼火,她也没有心情听凡人的恩怨情仇,几千年了,人间还是那些事,从无新意。

    怀夕打着哈欠入了卧房,不一会,整个南山观都安静下来了。

    翌日,许疏桐早早就起床了,她还要赶回铺子,许孚远也起来了,他今天约了同窗一起去爬山,若是能写一两篇佳作,被书局瞧中了,也能换些银钱。

    八狗也起来开门了,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刚一打开门,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怎么这么冷,降温了吗?”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还是厉害,热得人恨不得剐皮。

    八狗这么一说,许疏桐和许孚远也感觉到了,的确是冷了一些,但是他们急着出门,也来不及细究:“八狗,我们先走了,就不吵怀夕了。”

    “行,姑娘醒了我再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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