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垂花宫。

    宫人们矗立在廊屋上,垂花宫宫门紧闭,只能透过窗户纸看清里面的人影。

    垂花宫今日突然出现了一女子,宫人们来不及呼唤禁卫,就被李太后呵斥住了。

    满头银丝,已经八十岁高龄的李皇后竟然朝着来人伸出了手,不仅伸出了手,还哭了,声音里满是委屈:“太师!”

    天下大乱,李太后没有哭;陛下被叛军劫持,李太后没有哭;皇嗣几乎灭绝,李太后没有哭;即便是因为妖妃之事,陛下和太后离心离德,她也没有哭。

    现在,李太后却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哭了,似乎霎那间宣泄着自己这些年的不易,就像,就像遇到了长辈,总要哭一哭的。

    后面的情形,宫人们没有看见,因为李太后让他们退了出去。

    怀夕给曾经的琅琊王妃,如今的李太后递过去一块帕子,看着她鹤发鸡皮,形容枯槁:“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正是开始享清福的时候,何至于此?”

    李太后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听了怀夕的话,一双浑浊的双眼又布满了眼泪:“柔贞临死之前还记挂着你,说你后来都不曾给她写过信。”

    提起李柔贞,李太后又开始抹泪:“当时叛军入城,烧杀抢掠,她年纪轻轻就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也不知踪迹,那个庄子故娶了新人,如今儿孙绕膝,哪里还记得柔贞和那个女儿。这些年,我派了不少人去找,都没有找到。我当时就想,若是太师在,肯定能找到,不,若是太师在,天下就不会大乱,就不会有叛军”

    李太后又哭了起来,似乎要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我都老成这样了,若是去了地府,该如何向柔贞交代”

    怀夕只能又替她拧了块帕子:“你都说自己老了,莫要哭了,大哭伤身。”

    李太后揉了揉眼睛,盯着容貌如同往昔的怀夕瞧,只见她的容貌竟然更甚往昔,有些羡慕地瘪了瘪嘴:“太师这是寻了修仙之法?都可以当我的玄孙辈了。”

    怀夕笑了笑,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是呢,这些年我潜心修炼,终于让我寻得飞升之法,你学不学,我授予你。”

    李太后喝了一口水,神色平静了一些:“算了吧,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要不是那妖妃还在宫里,我早就一蹬腿享福去了,何苦在这尘世间受苦受难。”

    李太后耿耿于怀地就是那个妖妃。

    混沌兽为祸三界,皇宫的蹲兽为了庇护皇宫也都殉道了,否则,也不会有妖能入宫。

    怀夕只能安抚李太后:“若真的是妖行了恶事,我自然会处置,可是你确定陛下真的是被魅惑的?”

    李太后突然眼睛一闪,垂下了眼睑:“若我是一般的妇人,自然会把妖妃之祸推给那妖女,但是,那妖女曾经在宫外也是成了亲的,是陛下硬生生把人抢入宫的。这妖女生得美艳,竟然搅得他们父子不和,再这样下去,皇嗣就要死绝了,这江山也后继无人了。”

    怀夕眉头微挑:“赵宴礼竟然荒唐至此?”

    李太后也没有想到,天下大乱之时,陛下算得上杀伐果断的明君,哪里知道,天下安定之后,行事却如此上不得台面,面对怀夕,她实在太过羞愧了:“是我没有教导好他。”

    “无妨,我去见一见他。”怀夕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李太后:“让人进来给你梳洗吧。”

    李太后突然一把抓住怀夕的胳膊,五指似乎要镶嵌进她的皮肉之中,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怀夕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你阳寿已尽,吾引你入忘川。”

    李太后的潸然泪下,嘴角却扬起一抹笑容:“有太师引我入忘川,是我的福分,只是”

    “你放心,妖妃之事,我一定替你解决,也一定会找到柔贞的女儿。”怀夕知道她最放不下的事情。

    李太后点了点头,召了宫人进来替她梳洗:“太师,你待会一定要来接我。”

    怀夕点了点头,抬步出了垂花宫,前往福宁殿。

    当今陛下赵宴礼居福宁殿,算了算日子,赵宴礼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可是当怀夕到达福宁殿时,却没有寻到他的踪迹,她便找了一个小黄门问了问:“陛下在哪里?”

    “陛下往东宫去了。”

    “东宫?”

    “是!”

    小黄门本在值夜,猛然惊醒,方才好像做了一个梦,好像有什么人在问他事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或许是睡着了吧,陛下今晚不在福宁殿,他们也能稍稍偷懒,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廊柱呼呼大睡。

    怀夕轻车熟路地去了东宫,发现几十年过去了,东宫的布局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曾经她居住的吾阳居也保留着,院子里的花是从不周山移栽回来的,经久不败。

    只是,东宫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廊屋下的灯笼在晃悠悠。

    伺候的人全部被留在了东宫之外。

    径直往太子殿去,又扑了一个空,待出了大殿,却听到吾阳居里传来了声音。

    “怀夕姐姐,我好疼,我好疼!”

    “太师,太师,朕好累啊,太师”

    “怀夕姐姐,我想爹娘,我也想你。”

    “太师,你何时归来,朕挂念你。”

    怀夕脸色一变,直接冲进了吾阳居,只见,一男子躺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挥舞着手臂,满脸脆弱,已然泪流满面。

    一女子坐在床榻边,着一身青衫,用力地抓着他的手:“陛下,怀夕在。”

    一声一声的‘怀夕在’,睡梦里的男子才缓缓地平静下来,拉着女子的手睡着了。

    怀夕立在纱幔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男子的呼吸渐渐平稳,那女子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懂不懂规矩,这皇宫已是本君的了,先来后到,懂不懂”

    美艳女子倨傲的神情却在看到怀夕时,犹如一片镜子哗啦碎掉了,她慌忙起身,跪在地上:“怀夕君。”

    女子肤如凝脂,双唇不点而红,娇俏的鼻头,羸弱的身子,只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在怀夕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怀夕垂目看着她,嘴角一抹笑意:“没想到这些年,你这小兔妖修为涨了不少,看来是没少做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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