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朝穿着朝服的一众官员里,赤身而被绳索紧紧绑住的蓝玉和傅叶两人,自是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怎么回事?”老朱淡淡问道。
朱允熥上前。
“启奏皇爷爷,孙儿听四叔说,凉国公所行之事,多有不法。”
“其在军中树大根深,威高权重,又桀骜不驯,恐后世子孙难以驾驭。”
“皇爷爷年事已高,为大明江山计,还须早日将其铲除。”
“然皇爷爷又不忍伤昔日君臣情谊。”
“况且,凉国公是孙儿的舅姥爷,皇爷爷才迟迟拿不定主意。”
“让皇爷爷为难,这是孙儿的不孝。”
“故孙儿昨日带锦衣卫,抓了凉国公,今日特将其带到殿前,请皇爷爷治罪。”
朱棣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摆了一道,他此际仍心有不甘。
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站出来道:“父皇,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说完,他跪了下去。
“你有什么罪啊?”老朱问道。
声音平缓,不大不小,在空旷高大又安静的大殿内,字字清晰入耳。
朱棣愣了一下,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老朱虽然和他说过蓝玉的事,但并没有明旨,只有暗示。
此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
该承认自己是行事不慎,泄露机密,还是该坦承自己是无中生有,故意搬弄是非,挑拔离间呢?
一时间,朱棣竟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他的目光,迅速在一众勋贵武将身上扫过,又转到旁边的文官身上。
随后,往上一望,却见老朱正盯着自己。
朱棣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你自己犯了什么罪,都不清楚吗?”老朱再度问道:“咱给你下过旨意吗?”
“没有!”朱棣终于醒悟过来,忙道:“儿臣与蓝玉素来不和,对其心怀怨恨。”
“故意假传父皇的旨意,欺瞒侄儿允熥,才致使他率锦衣卫抓捕蓝玉。”
“闹出了天大的误会。”
“这都是儿臣的不对,儿臣现在已经知罪了,还请父皇降罪。”
在眼下这个时候,若是直言此事是老朱的意思,自己只是泄密,老朱绝不会承认。
毕竟,武将勋贵们都不是傻子。
陛下真对蓝玉下手,他们又岂能不受牵连呢?
胡惟庸案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
恐怕武将勋贵们,马上就要群起而反对。
为了活命,他们也只能如此。
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此时还没有完全做好所有布置的老朱,为了防止朝堂不稳,防止大明江山陷入战火之中,那便只有牺牲他这个儿子。
他可不是朱标。
在老朱的心中,绝没有朱标那般重要的地位!
坦言说自己是假传旨意,反而更容易脱罪。
随着朱棣的话语落下,朝堂上,一众武将勋贵顿时像炸锅了一般。
什么情况?
闹了半天,居然说是误会?
事情的起因,是燕王假传旨意?
刹时间,武将勋贵们纷纷出列。
“陛下,燕王行事如此荒唐,致使堂堂凉国公无端受辱,臣请殿下重重治罪。”
定远侯王弼首先站了出来。
“陛下,凉国公为国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却无缘无故受此劫难,若不严惩罪魁祸首,只恐令大明将士寒心。”
开国公常升也马上进言。
“臣请陛下严惩燕王!”第三名武将勋贵接着站出来。
很快又有了第四个第五个。
“臣请陛下严惩燕王!”
“臣请陛下严惩燕王!”
……
武将勋贵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在这之前,朱棣与武将勋贵一直走得比较近。
再加上他娶的妻子,又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大明武将之首,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徐妙云。
这份关系,天然就非比寻常。
然而,假旨要对付蓝玉的事,做得太过份了。
武将勋贵们都觉得唇亡齿寒,唯恐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自然非得严惩不可,以为后来者戒。
文官们却都站在一旁不说话。
朱棣是受封在外的藩王,平素里与文官的往来极少。
文官们自是乐得不趟浑水,在旁边看热闹。
黄子澄使了一个眼色。
一名给事中上前,道:“此事委实荒谬至极。”
“先是燕王假传圣意,后是吴王自以为是,既无明旨,又不请旨,却自作主张,擅抓了凉国公,才闹出如此天大的误会。”
“满城风雨,朝野不安。”
“皆因吴王自行其是。”
“臣以为,燕王有罪,吴王亦有罪。”
“臣请陛下降旨,重重责罚。”
大殿上瞬间安静下来。
武将勋贵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的诉求,是罚燕王,可不是针对吴王。
朱允熥神色镇定,转而望向朱棣:“原来四叔那夜前来,郑重其事的告诉侄儿,却是为了将侄儿当刀子使。”
“侄儿却是天真得很,还以为四叔都是一片忠孝仁爱之心。”
朱棣眼皮微微跳动。
这小子明明是摆了自己一道,还要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
偏偏他还有苦说不出来。
谁让他自己先动的坏心思呢。
常升忙拜道:“陛下,吴王殿下皆是一片孝心,才去抓了凉国公。”
“其心昭昭,可表日月。岂有责罚之理?”
“此人挑拔天家亲情,可恨至极,该杀!”
另一名文官出列道:“开国公此言差矣!”
“若不是吴王狂妄胆大,肆意妄为,无旨意而调兵轻动,又岂会闹出这等事情?”
“依微臣之见,吴王之罪,不下于燕王,甚至犹有过之。”
随后,一众文官纷纷出言。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亦附议!”
……
老朱眼眸低垂,不置一言。
武将勋贵们,早己站不住了。
“你们这就是欲加之罪!”
“我看分明是你们居心叵测,故意针对吴王殿下。”
“简直岂有此理!吴王殿下尽忠尽孝,何错之有?”
……
武将勋贵们的嗓门,可比文官们大得多。
刹时间。
大殿上,口水与唾沫横飞,吵声骂声,响成一片!
“肃静!”御座前的公公只得出来维持秩序。
“金銮殿上,一个个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声音渐渐安静了下去。
文官与武将仍是怒目相向,意犹未止。
这时,朱允炆站了出来。
“皇爷爷,孙儿以为,三弟虽然是自做主张,擅调锦衣卫行事,但他也是为了尽忠尽孝。”
“纵有过错,亦情有可原。”
“况且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缓缓转头,望向蓝玉,道:
“皇爷爷无意治凉国公之罪,但凉国公难道就无罪吗?”
“四叔假传皇爷爷旨意有罪,可他与凉国公之间的仇怨,却是因凉国公当年曾在爹爹面前,挑拔爹爹与四叔的兄弟感情而来。”
“爹爹自然不会上他的当,但凉国公究竟是何居心呢?”
“孙儿听闻他素来行事乖张,多有不法。”
“而且在军中爪牙密布,暗插心腹,早有异心。”
“恐怕三弟也是听了这些传言,才在四叔吐露皇爷爷的难处之后,不加怀疑,立即将其捉拿的吧。”
这番话宛如石破天惊。
大殿内的文武官员,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虽然许多人知道今日的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但一开场接二连三的转折,还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朱允炆短短几句话,却是将朱允熥和朱棣都拉下了水,为自己站队。
而将锅狠狠罩到了蓝玉身上。
此时,又有一名文官走出来。
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写好的奏本,举过头顶,跪了下去。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臣要参凉国公蓝玉无君无父,贪赃枉法,欺凌北元王妃,纵兵烧杀抢掠,广收义子,结党营私,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如此种种,共计二十七罪。”
“蓝玉倒行逆施,恶行累累,其罪滔天,罄竹难书,依大明律,当诛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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