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外,板子重重落下的声音彼起此伏。
黄子澄的心慢慢放下。
有皇命在身,还是能对付得了这群刑部的家伙。
然而,他还没有高兴多久,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怎么只听到打板子的声音,没有听到王弼等人的惨叫声呢?
难道他们都这么能忍吗?
如果说一个两个也就罢了。
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忍耐异于常人,也不足为奇。
可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就有点太奇怪了。
黄子澄心念一起,当即走出大堂。
却见外面衙役的板子打得如飞轮般流转,轮番落下,确无半分不对之处。
然而,下方挨板子的人,脸上却不见半分痛苦之色,反而满脸无所谓的表情,哪里有半分被重打的样子。
“你们……你们岂可如此糊弄本官?”黄子澄勃然大怒。
衙门里当差的衙役,都有一套打板子的功夫。
同样打板子,有两种不同的打法。
一种是将犯人打得血肉模糊,看上去惨不忍睹,实际上却不伤筋动骨。
另一种就是真的打实了。
五十大板若全部打实,那人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可眼下衙役的打法,既不是第一种,也不是第二种,而是完全装模作样的第三种。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连表面上的血肉模糊都不会有。
按这种打法,别说五十大板,就是五百大板,五千大板……王弼等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能连痛都不觉得痛!
“你们这群胥吏,若是再继续这样,休怪本官无情,连你们也一起治罪。”黄子澄指着行刑的衙役,气得浑身颤抖。
“黄大人此言差矣。”刑部尚书杨靖在旁边悠悠开口:“黄大人下令打他们的板子,下面的人都照办了,黄大人怎么能随意责罚下人呢?”
“我刑部的人,可不是黄大人说治罪,就能治罪的。”
一番话将黄子澄说得怒火中烧,侧身望向杨靖,眸内凶光喷洒,恨不得将其咬上几口。
“杨靖,你如此公然抗旨,是不将陛下看在眼里吗?你想过后果吗?”
“本官有抗旨吗?”杨靖摊手道:“黄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有真凭实据。”
“你来刑部审理王弼一干人等的谋反案,本官可是令刑部上下,全力配合你审案。”
“你休得血口喷人,给本官定欲加之罪!”
黄子澄目光狠狠盯着他,但杨靖根本不为所动,始终含笑而对。
黄子澄缓缓转脸,望向场中一干衙役和刑部的其他大小官员,却见众人都用嘲笑的目光望着自己,那嘴角边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噗!”
黄子澄热血上涌,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身体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幸好旁边不远处一名刑部官员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
“杨……杨……杨靖,你如此狂妄,公然抗旨,本官必定要狠狠参你!”
“你就等着罢官免职,入狱定罪吧。”
他的狠话刚刚抛出,耳边却是响起了几道忍俊不禁的笑声。
却是仍趴在凳子上,刚刚挨过板子的武将勋贵们所发出。
此时他们回过神来了。
只是当初参他们的黄子澄要置他们于死地。
不过,看起来他根本指挥不动刑部。
虽然穿着官服,在台上人五人六的高声吆喝,自称有皇命在身,却有若沐猴而冠,徒增笑耳。
从提出监狱,以为要被释放,再到被判斩立决……再到如今看黄子澄小丑般的表演,众武将勋贵的心,也是随之大起大落,此际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突然。
一道略带些许清嫩的少年之音骤然响起。
朱允熥从外面走了进来。
“参见吴王殿下!”杨靖和刑部大小官员,连忙行礼。
黄子澄身躯一颤,缓缓闭上了双目。
吴王来了!
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可恨自己想“舍身取义”,拼死助献王殿下一把,却还是不能如愿。
朱允熥目光一扫,立即便明白了情况。
黄子澄也真是够废物的!
手持皇命,杀不了王弼等人也就罢了,竟然连打他们板子,都被如此糊弄,可偏偏黄子澄对此还毫无办法。
倘若换一个人,比如说,杨士奇或者姚广孝前来,那他们都有无数种办法对付杨靖。
毕竟有皇命在身!
但黄子澄……
朱允熥微微摇头。
既不擅长谋算,连办实务的能力都如此之糟。
朝廷要这等官吏何用?
也只有朱允炆这个蠢货,还将其奉为上宾。
王弼等一干武将勋贵见到他进来,顿时一个个喜不自禁。
“吴王殿下救命啊!”
“吴王殿下,我等冤枉啊!”
“吴王殿下……”
……
“闭嘴!”朱允熥怒喝一声,目光如刀瞪了众武将勋贵一眼。
刹时间再无人说话。
他转而向黄子澄和杨靖问道:“都审出了一些什么?”
黄子澄将王弼等一干武将勋贵所写的认罪状递上。
“王弼等人,俱已认罪。”
朱允熥拿过来看了看,轻轻点头。
这些人的认罪状,倒是写得十分诚实,没有巧言辩解。
他拿在手中扬了扬,转而向仍趴在凳子上的一众武将勋贵问道:“这是你们自己亲手写的吗?”
众武将勋贵顿时一个个尽皆不吭声了。
“本王问你们呢?是还是不是?”朱允熥再度怒问。
“是!”
“是!”
“是!”
众武将勋贵才一个个接二连三的轻轻应声。
“那你们还喊什么冤?”朱允熥冷哼道:“就凭这上面所记载的犯罪事实,定你们一个斩立决,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被打板子,你们还有脸笑!”
“真以为自己有几分功劳,朝廷就不能治你们的罪了吗?”
他脸色一沉:“打!先给本王每人打二十大板,要狠狠打实了。”
“谁要敢装模作样不用力,以后也不用在刑部当差了,拖出去乱棍打死。”
众衙役心神一颤,目光不由都望向刑部尚书杨靖。
一众刑部大小官员,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这群衙役怎么就这么蠢呢?
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
还等着尚书大人下令?嫌命长了?
杨靖狠狠跺脚:“没听到吴王殿下的命令吗?还不快赶紧动手,都想被乱棍打死吗?”
众衙役再不敢有半分慢怠,连忙一个个抡起了板子,使出浑身所有力气,狠狠往一众武将勋贵屁股上招呼。
刹时间,惨叫声响成一片。
别看这些武将勋贵里面,除了少数的二代之外,其他人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老将。
但舍生忘死的冲锋陷阵和不怕痛,其实是两回事。
此际的他们,就被一个个打得哇哇大叫,凄惨无比。
杨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他刚才拦着黄子澄,完全是为了讨好吴王。
但看吴王眼下这架势,恐怕是余怒未消,仍记着那日遭围攻的仇。
那自己刚才的行为,会不会被吴王殿下怪罪呢?
黄子澄则是另一番感受。
自己身受皇命而来,却被刑部处处为难,甚至是羞辱。
可吴王一来,刑部这些人噤若寒蝉,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嚣张的模样。
这其中固然有身份不同带来的天然压制,但吴王本身的威压,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相比之下,自己空有一腔书生意气,赴死之心,却根本拿刑部一众大小官吏和衙役没有任何办法。
想想也真够可笑的!
吴王身上的威压,他此生只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
那便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除此之外,纵使是他效忠的献王也绝没有这般气势。
也许,这才是皇帝陛下选择吴王,而不选献王的至关重要的因素。
只有吴王能压服群臣,压服那些桀骜不驯的武将勋贵。
献王则不能!
黄子澄心中叹息。
献王恐怕是再也争不过吴王了!
朱允熥看到二十大板打完了,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缓和。
“知道本王刚才为什么要打你们二十打板吗?”
他淡淡发问,也不等他们回答,便继续说道:
“黄子澄是奉皇爷爷的圣旨前来审案,你们居然敢嘲笑他?嘲笑奉旨办案的钦差?”
“你们眼里,还有当今皇帝陛下吗?”
“你们还记得自己是臣子,要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吗?”
“本王该不该打你们板子?”
一众武将勋贵如梦初醒,连忙纷纷开口。
“末将知罪了,末将绝无此心。”
“末将再也不敢了!”
“末将绝没有半分对陛下不敬之心。”
……
朱允熥满脸痛惜:“你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是本王舅姥爷梁国公的旧属,或是故交好友。”
“在朝堂上许多人眼里,舅姥爷的人,也就是本王的人。”
“你们自己觉得呢?”
一众武将勋贵皆沉默不语。
他们心中自然也是这般认为。
但想起那日所做之事,此际又没脸承认。
朱允熥吁了口气,低声轻语,自嘲道:“本王的人?”
他猛然提高音量,大声怒喝:“本王手底下可没有像你们这般愚蠢的人!”
朱允熥转身望向黄子澄:“黄大人,你是皇爷爷钦点的审案官,如今他们既已认罪,你来宣判吧。”
黄子澄怔住了。
没料到朱允熥竟然还真让自己判决。
很快,便涌出一股狂喜之感。
刚才所受的委屈之气,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杨靖则是惊得目瞪口呆。
闹了半天,吴王殿下都亲自赶到了,结果还是让黄子澄宣判!
一众武将勋贵们则是心如灰死。
原以为能获救,可没想到,还是难逃此劫。
黄子澄朗声道:“王弼……等一干人当日持兵刃率众围攻吴王,欲行不轨之事。”
“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无数人亲眼目睹。”
“王弼……等人自知罪责难逃,已自呈认罪书。”
“本官受皇命审理此案,俱已查明事实,现正式判处王弼……等人,斩立决!”
一干武将勋贵听完,俱是面如白纸。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人一旦热血上头,便会不惧生死,无畏以对。
他们这群在战场上多年冲杀的人,深明此理。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生与死之间,反反复复的来来回回,人就会越来越畏惧死亡。
希望破灭,重新燃起,再破灭……
终究还是要死。
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
就在一众武将勋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却见朱允熥走到了衙门里一个炭火盆前,将他们所写的认罪书,随手扔入了火盆内。
大火刹时间熊熊燃起。
“尔等所犯之罪,罪大恶极,本应诛杀。”
“但本王念及尔等昔日为大明立有汗马功劳,且主动认罪,暂赦尔等死罪。”
“从明日起,尔等去大明军事学院接受教育改造。”
“还望尔等不要忘了朝廷的恩典,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说罢,朱允熥转身就走。
身后响起一众武将勋贵感激涕零的声音。
“谢吴王殿下!”
……
黄子澄怔立当场,呆若木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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