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哭,可谓是惊天动地。
见者落泪,闻者悲伤。
学院里面的学员们,纷纷过来安慰。
众人叹息吴王殿下的命运多艰,可怜可悲。
出生后不久,生母便离他而去。
而就在今年,不久前才经受丧父之痛,如今养母又撒手西去。
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竟要接二连三的承受这般残酷打击。
老天爷对他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
在大家的连番苦劝之下,“伤心欲绝”的朱允熥才登上了太监的马车,匆匆赶往东宫。
……
几个时辰前的东宫。
夜色已深。
吕妃正在书房内。
她出身于诗书世家,父亲吕本曾在元朝为官,后来才投奔朱元璋。
吕氏虽是女子,可因为吕本无儿,自幼便将吕氏当儿子养,教她读书识字。
正是凭借腹中的几分书气,积攒一点名声,才因此而被老朱看中,选为太子次妃。
进入东宫之后,朱标对她也极好。
至常氏死后,吕氏便被扶正,成为继太子妃。
每想到自己的儿子要成为天下之主,大明的皇帝,吕妃便兴奋不已。
吕氏一门的荣耀,尽系于此。
可谁能想到,本来顺风顺水的事,却出现了意想不到变数。
而那个从中作梗的人,竟然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朱允熥。
每念及此,吕妃便觉心如刀绞。
为从前所为,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朱允熥偷偷弄死。
偏偏自己顾忌名声,投鼠忌器。
“我这就是妇人之仁啊!”
吕妃轻轻叹气,用笔醮了醮墨,开始写笔记。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十八日。”
“陛下本欲在朝堂上立炆儿为皇太孙,却不料竟遭到了熥儿的劝阻,天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熥儿为何会做这样的事,他和炆儿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难道真的是天家无私情?”
“可熥儿也是我一手养大,不是亲生,更胜亲生!”
……
“今天的心情仍然很不好。”
“我还是为熥儿感到高兴的,他能写出那样的诗句,真是有才啊。”
“这就是我带大的孩子吗?”
“标哥和常姐姐在九泉之下有知,也能含笑了。”
“可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能回到从前吗?”
“熥儿写‘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写得真好啊!”
“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熥儿有这般才华呢?”
“熥儿从小到大就挺讲奢华排场,从来没有节约过粮食,他那样写,不过是讨陛下开心罢了,多聪明的孩子啊!”
“我思念标哥了!”
……
“今天,陛下给炆儿和熥儿都封王了。”
“这当然是好事,做娘的也为他们高兴。”
“可是封了王,陛下又让他们离开东宫,分别去各自的王府。”
“他们还那么小,我真不放心啊!”
“他们兄弟会和好吗?不会因为抢夺大位而产生仇恨吧?”
“我再三告诉炆儿,一定不能生弟弟的气。”
“他们兄弟一定要好好的,永远好好的。”
“愿标哥在天之灵保佑他们!”
……
“今天熥儿将我送给他的丫鬟打死了。”
“可能他是恨我这个娘吧。”
“我好难过,觉得心如刀绞。”
“我真的对他比自己的亲生儿子更好。”
“炆儿那边我都没有给他安排丫鬟,只给熥儿安排了。”
“可他竟然将我派去的丫鬟打死。”
“崽大娘难当,儿子翅膀硬了,不想理娘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何况他终究不是我亲生的。”
“人心,有时候是捂不热的。”
“我还是会好好待他的,毕竟,她是常姐姐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也是标哥的儿子。”
……
“熥儿竟然去抓他舅姥爷,真是好威风啊!”
“常姐姐在世的时候,那么照顾自己娘家的人,可他儿子却全然不顾。”
“若常姐姐的在天有知,会作何感想呢?”
“我越来越看不懂熥儿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难道就为了和炆儿争储君之位,就连亲情都不顾了吗?”
“我已经告诉炆儿,不要和弟弟争,让给他就好了。”
“皇位哪有一家人的亲情重要啊!”
“希望熥儿能理解吧。”
“我真是一位失败的母亲。”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也下去陪标哥和常姐姐,这样就不必夹在熥儿和炆儿之间,左右为难了。”
“我还是去皇宫,找宫里的后妃求求情。”
“万一熥儿惹出什么祸事,也好救他一命!”
……
“蓝玉在朝堂上说标哥在世时,曾言及熥儿乃是他的嫡长子,将来会继承他的所有一切。”
“可我身为标哥的妻子,怎么从来没有听标哥这般说过呢?”
“反而是标哥和我不止说过一次,炆儿忠厚孝顺,又是长子,当继承家业。”
“蓝玉在说谎,常升亦跟着说谎,他们在伪造标哥的遗言,帮助熥儿夺取储君之位。”
“可我一介妇人,人微言轻,又能说什么呢?”
“就算去和皇帝陛下说,陛下能信我吗?”
“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有必要吗?熥儿也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他当储君,我和炆儿也不会反对啊。”
“可他们却不惜伪造标哥的遗言,欺君罔上……”
“累了,就让他们去吧。”
“熥儿,你还记得我这个一手将你抚养长大的母亲吗?”
“将来若是继承大位,能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吗?”
……
“熥儿被人刺杀了,我好担心他!”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抚养长大的孩子,也是常姐姐在人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那般聪明,那般有才华,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亲生儿子的命,去换他的好好活着。”
“我想去看他,可是陛下也晕过去了。”
“我只能守在宫里。”
“可我的心,仍在为熥儿牵肠挂肚。”
……
“熥儿醒过来了,陛下也好了。”
“但我心里仍然十分不安。”
“陛下让熥儿监国,挺好的。”
“希望熥儿日后能做一位明君。”
“毕竟,他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去夺取储君之位。”
……
“熥儿怎么能这样对待炆儿呢?”
“竟然给炆儿喝尿,还是说是为了救他的命!”
“熥儿真的变了,变得好陌生,变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了。”
“有时候真希望我们不是在天家,这样熥儿就不至于为了皇位而变成如今的样子。”
“我越来越想念标哥和常姐姐了。”
“不知道他们看到今天的熥儿,会有什么想法呢?”
……
“陛下今天突然就来东宫了。”
“我本来想向陛下进言,想让陛下劝一下熥儿,不要骨肉相残。”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怕陛下会生熥儿的气,会重重处罚熥儿。”
“若那样的话,我又如何对得起常姐姐呢?”
“何况我也不愿看到熥儿被陛下治罪啊!”
“天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连炆儿的老师方孝孺都背叛炆儿了,熥儿真是好手段啊。”
“他这样做,明显就是不想放过炆儿,要置炆儿于死地。”
“毕竟,陛下曾经想过要立炆儿为皇太孙。”
“在熥儿的眼中,或许只有杀了炆儿,才能彻底放心吧。”
“苍天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我养大的儿子和我亲生的儿子,竟然走到了自相残杀的那一天。”
“他们可都是标哥的儿子,是亲生兄弟啊!”
“我真是造孽啊?”
……
“这是最后一次写笔记了。”
“马上就是我的生日。”
“我想在生日这天,对所有的事情都做一个了断。”
“我不想看到我的儿子们,将来都被熥儿杀掉。”
“希望能用我这一条命,换取炆儿、熞儿、熙儿都能好好活下去。”
“我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非是下去陪标哥和常姐姐罢了。”
“若不是为了孩子们,若不是看着熙儿还这么年幼,我早就随标哥一起去了。”
“但愿熥儿还能顾念我这个母亲抚养他十几年的恩情,放过我和标哥的儿子,放过他的亲哥哥和亲弟弟。”
“但愿天家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私情。”
……
写到这里,吕妃的嘴角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这本她费尽苦心伪造出来的“笔记”,营造出了一个善良慈祥的母亲,以及一个心狠歹毒的不孝儿子的形象。
如果她在生日宴上自杀,再巧妙地将这本笔记公布出去,那在天下人眼里,朱允熥就变成了残杀兄弟,逼死母亲,十恶不赦之人。
若是被皇帝陛下看到,皇帝还能容他吗?
还想当储君?
恐怕皇帝就算立一条狗当储君,也不会立他。
以自己的生命为引,再加上这本笔记作刀,朱允熥只有死路一条!
恐怕他现在还以为,生日宴上,自己会给他下毒。
可那么愚蠢的方法,她又怎么会用呢?
“朱允熥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早就该死了。”
“炆儿,娘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扶你登上皇位!”
吕氏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
突然。
毫无征兆的,书房的门被推了开来。
“谁?”吕妃大惊失色,惊叫道:“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们怎么敢擅自闯入,还不快快退出去。”
伪造笔记这种事,绝对不能被外人发现,否则,她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吕妃早就交待了,让下人不要随意靠近书房,更不许进入。
却没想到,竟然有人闯了进来。
“吕妃娘娘,奴婢奉陛下的旨意而来。”
吉垣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虽然口中仍自称“奴婢”,却没有半分尊敬之意。
陛下的旨意?
吕妃此时才回过神来,发现眼前这名太监,并不是自己府中之人,而是陛下身旁的随侍太监。
刚才编写笔记太过入神,一时竟没有反过来。
吕妃瞳孔内闪过一丝慌乱。
她心中浮现一缕不太好的预感,但很快又变得平静了下来。
未等她开口说话,吉垣已正身站好,念道:“陛下口谕:自太子薨后,吕妃思念丈夫,终日茶饭不思,积忧成疾,百病缠身,今儿终于也随太子去了。”
陛下要杀自己?
为什么?
不待吕妃多想,吉垣已堆起笑脸道:“吕妃娘娘,接旨吧。”
“太医奴婢都给带来了,保证让吕妃娘娘一路走好。”
吕妃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想在生日宴上,用自己的命,来杀朱允熥。
没想到,竟然被别人抢先了一步。
只是不知道,朱允熥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让皇帝下狠心来杀自己。
恐怕没有办法知晓了。
不过。
吕妃的目光,又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刚写好不久的笔记。
自己虽然被陛下赐死,可这份笔记,已经伪造完成。
虽然时机不是很好。
但只要传旨的太监将其带回去,交给皇帝陛下,或许,仍然能成为刺向朱允熥的尖刀!
这是她死后刺出的一刀。
这是她最后的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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